诚如基督教在西方世界刚崛起的情况,世俗主义原非欧洲人共同拥抱的价值,而只是一些相对资本主义化,包括“工业化”的部分政体里的部分阶层——尤其中产阶级的共识。当其在法国、荷兰、日耳曼、英国等地逐渐成熟时,南部还偏“农业化”的天主教及东正教国家,基本上还是反世俗化的。恐怕一直到20世纪初,如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希腊、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地的人民,至少于民间,还是未能清楚地把宗教和公共生活做划分。
简言之,某些学者,如凯伦阿姆斯特朗大而化之地把世俗性界定为欧洲或“西方”特殊历史脉络下的“遗产”,恐怕很值得商榷。如此观点除了未考虑到古典中国的世俗性之外(甚至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点苗头了),也很彰然地犯了“西方——非西方”的粗略二分法。如果原本反对世俗性的南欧天主教及东正教社会也可渐渐接纳世俗化的话,为何临近的土耳其、北非、中东等伊斯兰社会的世俗化就得成为“课题”呢?仅因为它们是“非西方”?
实际上,诞生于欧洲的不止于世俗主义,还包括民主、国族主义、君主立宪制、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自由主义,乃至殖民主义、民粹主义、极权主义等,这些“遗产”多少都被其他西方或非西方社会所内化。有时候,人们根本就已忘了其根源而“甘之如饴”,包括如伊朗、缅甸、朝鲜等如此高调地“反西方”的国家,实际上所施行的诸多制度,于很大程度上还是西方的。即便如此自觉地要“祛西方”的“伊拉克与黎凡特伊斯兰国”(ISIL),还是勤于采纳西方科技。
此外,凯伦阿姆斯特朗很关心的一点,即世俗化于“非西方”往往会引发或激化各种“暴力”,这当然有特定证据,但却不足以用来概括一切。她的观察焦点是中东,但中东以外的地区,即便也有各种约同时期显现的暴力现象,如日本的军国主义施虐、南亚的教群大分裂和中国的内乱(从辛亥革命到文化大革命),但未必乃世俗化之错也!至于同样被欧洲殖民的东南亚,其世俗化进程就大体上算和平,不像在中东那样滋生诸多矛盾,乃至冲突。
暴力著实是人类历史中的痼疾,其肇因各式各样,截然归咎或牵扯于世俗化乃相当片面的。如秦吞六国、蒙古铁蹄踏遍欧亚、十字军东征、蒙兀儿扫荡南亚,都非所谓“世俗化时代”的事。乃至,中东一些世俗政权的暴力行径,恐怕与世俗主义也非直接相干,而更与其摆脱不掉的传统威权思维及模式更“血缘密切”。若无法超越如此模式,再怎么“正确”的理念,都足以在实践过程中歧生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