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后汉班固(公元32-92年)在其所撰《汉书》里的〈艺文志〉,记述了距他千多年前孔子所说过的,却没收入在其《论语》的“礼失而求诸野”这句话。
礼者,简言之,乃泛指亲属尊卑称谓、宫廷祭祀礼乐、接物待人礼仪。我们仅著眼其所涵盖的社会行为:公德心和口德。诸野又何所似?几千年来,“野”的指涉已被各方延伸,莫衷一是:既指弱小邻国,又指迢迢千里外的蛮夷之帮,如南洋。所谓失落,则必先假定曾经拥有,才会求诸野。若不,则需求助也、财神爷。今日,东西洋广泛的殖民与殖货,大大的加速了中华文化失落的过程。
首两次的礼失
中国经历过三次波涛澎湃的礼节失落;小规模的可能也有数次。其中历史学者黄坚立便发掘了一件:1942年日军杀入马来亚时,华侨社团为减损而把大量的会议记录等付之一炬。社团的酬神、礼乐活动的记录也从此湮没了。
第一次大规模的礼失,是指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他统一天下后,在公元前212年焚烧前朝之典籍,数量巨大但不详。所坑的400多名“儒生”,至今尚未确定其中有多少是方士、术士、或空口说白话的学者与政客。
书籍是礼节的正统来源,文献既已毁,前朝的宫廷礼节失传有多少,流落到民间的又有多少,已难以查考。秦朝实在离南洋太远了,尚无华侨之记载。但据说在日本、韩国、和越南的华人社区,还找到汉唐的礼仪。
第二次的礼失发生在1912年,尤其是1919年的新文化运动。
鲁迅和胡适虽不同调,但其共同目标是破除迷信,庙宇神佛多因之流离失所。唯那些由华侨带到蛮荒南洋的,仍香火旺盛。又要打倒孔家店,并把古文书籍丢到茅坑里。幸免其灾的是好些明、清的类语体章回小说,如《儒林外史》等。此时,国民政府的学校课本,也采用语体文。
影响所及,南洋侨校也由古文私塾变成白话文学堂。但所采用的字体还是繁体字。拼音以国语音标为准。查字多用部首、王云五四角号码、笔画等。华侨原乡的亲属关系,或称谓,还几乎完整地保留著。族谱、碑文及讣告可证之。
那时,若真要读古书,若《千字文》、《三字经》、《朱子格言》等等,在十九世纪已创立的便有槟城的“慎之家塾”、马六甲的“丰顺义学”、新加坡的“粹英书院”等。在一些比较大的城镇,在战后还收徒教授古文。不少侨校的“国文”教员还是清代的科举遗老。当时,在中国本土学不到的,却可以在昔日的南蛮地域找到。
第三次的礼失
三十年后,在1949年,无产阶级建立了新中国。先来个文字革命,把繁体字简化,并实施汉语拼音制度。随后于1967年发起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把亲属关系也革掉,以拟制的“同志关系”来替代。这第三次的礼失,几乎是把几千年的文化与礼节,包括人性、文字、祭祀、亲属关系等,来个大清洗。
《礼记》〈礼运大同篇〉所载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老吾老、幼吾幼;长幼有序;父慈子孝;三从四德;这些这些,都被当时的共产党,尤其是六亲不认、焚书贬儒的红卫兵,一扫而尽,荡然无存。
好些前朝野火烧不尽的民间信仰,更是首当其冲。“妈祖”本籍在福建的湄洲,当被中共视为迷信而遭封闭后,移座一水之隔的台湾。妈祖要等几乎一甲子后始能还乡。在大马和新加坡,每年神诞、盂兰节的进香、出游、街戏、焚烧冥纸等,还在断层后绵延不绝。坑不完的术士,充斥南洋如香港和大马。
在印尼苏卡诺时代,所有的人民都必须信奉一种宗教,没有的,尤其是华人,就被视为搅事的共产党。“孔(夫子)教”便应运而生。当然,那与1912年康有为尊“孔教为国教”的宣言,异曲却也不同工。
在乐礼方面,在汉唐宫廷里所采用的五音如“合、四、乙、尺、工”,被移民带到海外后,虽经历新中国的文化浩劫,港、马、新会馆的音乐组,也还以那五音在练习京剧、粤剧、潮剧、琼剧。在台湾,至今还有人提倡南音、昆曲等。真是礼失尚能求诸野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