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前新加坡大学开授犯罪学时,一位内政部长曾有意无意的问过我:“新加坡有那么多坏人吗?”部长,有人说本文学院是天下坏人最密集的地方。
后来到台湾时开授《犯罪组织》的课,有同事问,台湾没黑白之分,也不分是非,所授的课是给白道,还是给黑道修读的呢?都是。
阶序与违法
他们所谓的坏人或黑道,是指那些犯法被逮捕的人。社会上真的有坏人是无可置疑的,但其数量就得看捉拿坏人的如何作业。努力一些,被捉的就多一些。最近,中国在加强力度缉拿贪腐,坏人便增加了。共产党怎会有坏人呢?
一个人犯法,得有法可犯。八十年代中,大部分的执法和司法人员对电脑的认识不够好,故有关法典尚未制定。利用电脑来犯罪的坏人都逍遥法外了。
鲁宾逊和他的爱狗漂流到一个荒岛上,和一个叫“星期五”的土人,一直在毫无阶序、也无法纪的状况下生活。那岛上也就没有违法的人了。
三个人一同生活的情况却不一样。记得在使用担挑挑井水的年代,在仅有一根扁担的情况下,常言道: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也有水喝;三个和尚就没水喝了。这是简单的社会学:一个人可以自担自挑;两个人可头尾分担;三个人时就会争吵,那就有阶序了。有阶序就有法,有法就有违法者。
孔夫子在上古时就洞悉这个社会规律。他告诉弟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本意是提醒弟子虚心多加学习。在当时的仕农工商的阶序里,“师”就是“仕”,也是“势”。有势就有法则,有法则就有违法者。
因违法而入狱,牢房里的绿林大盗、江湖大佬、比比皆是,他们岂不都是永不超生的?不尽然。他们之间也会有阶序之分的:最黑的在上,最白的垫底,黑白分明。在牢规之前,是否黑白平等,是非分明?
答案也许可从一个百年的谜团里找到。这个迷团至今连犯罪学家都避而不谈,充耳不闻的,那就是:大洋洲的演变。它本是不列颠王国的海外牢狱,所拘禁的都是罪犯。为了保留纯种传统,他们还实施过排毒的白澳政策。殊不知在1950年代以还,它反而是香港、马来亚、新加坡人趋之若鹜的留学国家。大洋洲不就是个黑白是非颠倒的绝佳例子吗?
上述生活于有无阶序的人,都是凡人、恶人;违法是平常事。法国学者涂儿干(Durkheim)却认为,纵使修道院满是修道的圣人,因为院有院规,有规就有人违规,圣人也不例外。孔门七十二弟子,亦饱读诗书。何违法来哉?
马克思学派的犯罪学家认为,法规是权势所制定的,换政府换法规,昨日之是便成今日之非。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南非的前总统曼德拉,坐长监出狱后被选为总统。其实这也是一则简单的社会学。权势之下违法,不为什么,只因为他们是阶序人(Homo Hierarchicus);也是社会人(Homo Sociologicus)。
黑白是非及辨认
天下哪来的黑白分明?黑者可以漂白,白者可到黑庙求助。曾有位学生在研究台湾庙宇的出世与入世活动。她想知道为什么大庙的董事在节日宴请时,筵席可以开到好几百桌。更令她惊讶的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政坛人士和高官出席宴会。原来围绕著庙宇活动的,多是大董事的地方桩脚。董事登高一呼,选票在桌上,钞票在桌下。
犯罪原因有两大类:天生的与逼上梁山的。属后者的,翻翻《水浒传》里108个案例吧。天生的罪犯是很难辨认的,因为事发前,他们的言行举止真的是黑白不分明的。
所谓天生的,是指那些刚离母胎时,便握著接生妇的钱包的。在中国古代的刑罚中,有在犯人额上烙印一个“贼”字的,或割去脸上某部分如黥劓。要不然,他们的长相和你我没两样。有几个偷窃狂、恋童癖、恋少年狂、同性恋、嗜毒狂、烂赌狂、磨擦狂、偷窥狂(都有学名的),你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他们的行为在东窗事发后才被揭穿时,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另一类的天生犯,是指那些拥有额外一个Y染色体的XYY人。他们孔武有力,在性格上比较冲动,头脑比较简单,因此对外来挑衅的反应比一般人来得激烈。一言不合,只有拳头是问。你没惹恼他们时,还以为他们都是武馆的学员。
不过,不能说这种“带罪人”(原罪人)是什么坏事都干的。一般性的偷窃狂,或专偷女生内衣裤的专业色情狂,就不见得会抢银行、施暴、贩毒、纵火等。不要把他们全部都抹黑。
违法者的专业性
性向也是天生的。不同的性向具有不同的气质,但气质并不是犯罪的基因或原因。它仅说明不同气质的人会倾向投入特定的行业,却不能说明他们如何在黑白之间的取舍。因此,说某某人坏事干尽,这“尽”并不是说他是全能:从小偷到大盗,到强奸,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要是行业的选择与个人性向相符,他们会把事情干得尽善尽美、天衣无缝。换言之,入对行的,不管他们选择当兵、当警察、当打手,人口卖贩,走私漏税,他们都会出人头地。
必须强调的一点是,天生的是个人性格,如喜欢弄权、发号施令、领导才能等。后天的所谓教育和训练,只不过给予强化而已。
总之,世事多变化,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是非黑白是因时、因地而异的。没有人比典狱长更了解这一点,他是一部坏人大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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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典狱长是个肥缺。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