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是西洋音乐,弹钢琴讲究“触键”。年轻时血气方刚,练贝多芬非浑身解数不可,几个时辰下来,凳子上都是汗水。
年轻不懂得“收敛”,一曲弹罢,老师点头又摇头,言外之意是“劲”有了,可少了“意”。光有股蛮劲,成不了大事。可“意”这东西不实在,捉摸不定,难以言喻。
80年代末购得“雨果”出版的光碟《广陵琴韵》,收录了广陵琴派的张子谦、成公亮及戴晓莲的演奏,听得心折骨惊,肠回气荡。
古琴弹奏扣人心弦
这时,对“意”有了点头绪。古琴妙在,每弹一个音,它非但不散开,反而萦回不去,好比发了一颗弹珠,珠子在空气中遇上液体,速度延缓,随著液体的动态游动,久久不堕地。
后来有了人生经验,对“触键”也有了体会。我教学生如何“收放自如”,手指弹在键上,瞬即把力收回来,让力度藕断丝连地落在下一个音符。“收”和“放”串成一个个连续不断的环,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才尘埃落定。
武侠小说家兼导演徐浩峰的纪实著作《武人琴音》,写形意拳大师韩伯言也是诸城派琴人。韩瑜讲祖父韩伯言弹琴和习拳一样,用的是“活劲”。掌握好“提顿收放”,就掌握好自己的劲,琴声才生韵味,有穿透力。练一拳,就要找这拳的力点和伸展度,才能掌握好这一拳的拳劲。
这就是“气韵”。韩瑜说古琴弹的一个音,就是书法写的一个点,笔墨饱满,就是古琴的气韵。
去年本地有个爵士乐工作坊,主讲人有历练的大师,也有年轻的大专讲师。大师弹奏沉稳,粒粒珠玑,恰到好处。
相对的,年轻讲师也犯了我少年时候的毛病,浑身解数,放得过分了,难登高雅之堂。
“所谓‘表现出狂热的艺术冲动’,其实是学习的黄金时段没有老师调理,或是老师发现你品行不佳,练成了祸害大众,于是偷偷断了调理,让你一生狂态,难登高阶。”
韩瑜警句,也是对现代人急功近利的警惕。前阵与教画的师父联系,说起他参观一古琴展览,见老艺人把古琴画得稀奇古怪的,心里不是滋味。一个文化地位崇高的乐器,要搞这样的噱头,还谈什么真功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