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者在书写时面临的危险的,不自觉陷入二元对立的误区,忽略权力结构的多层叠关系。语言文字的吊诡也在于,流畅度常常输给了意义的多样性。说得清楚的反而可疑,那些无法流畅言说的反是真相藏匿的中心。语言应该松动,以供意义自在流动,而不是让它坐困愁城。
我读美国《滚石杂志》访问苏珊桑塔格的结集文字,苏珊说,“女性/阴性”(feminine)是个贬义词,当你认同这词,你就掉入这词所能带来的众多权力泥沼里。在佛教研讨会上一位宛若修行人的哲学系教授说:我对事物之外围“特色”不感兴趣,“特色”是无意义的存在,我对事情内核的“真”感兴趣。求真的人不被表象所扰。世上的确每种事物都能形成“特色”,因为每种事物的形貌与存在原则本来有异。醍醐灌顶。我执念于追求文化主体中的特色与特质因此显得苍白。敌强我屈,以差异对差异,依旧是无法打开界限之围墙。佛之平等与社会之公平与正义是层次不同的思考。
有时候,你也会质疑,比如说,性别。性别是天生,性别脉络确实人造。如去掉人造的一环,性别无非中性的词,平等的色身。观色无常,因此没有贱斥身体,亦没有贱斥(abject)所带来的一系列象征性的恐惧(参考Julia Kristeva,Powers of Horror)。人之兴趣之一,就是观察另一个人。从别人的认同与“凝视”(gaze)中建立自我。
以妻职和母职来定义女性,是对女性为人本体的一种不平等观看。具备生育机能不一定得生育,具备女性性征不一定得从概念和行动中接受男性之雄性与侵入原则(女性/男性,接纳/侵入亦是受限的破裂论述)。同理,选择是否为人妻为人母,是女性的自主选择,是正面的,完全以女性意愿为主体的,而非因为“不小心”或“责任”而被胁迫。
女性无法分辨意愿
比较困难的是,女性亦常常无法分辨自己的主观意愿,究竟自己是真的想要如此,或只是为了满足无可名状的期待,与填补自己对时间流逝莫名的恐惧。好奇、期待、与恐惧在它们皆落空或转换形式后不免带来失落感与茫然的怨念。我欣赏那人对我说:我不需要以妻子或者母亲的身份来定义我,可以的话,我宁愿把“女性”二字也去掉。
一雨无私。三草二木,受润不同。《法华经·药草喻品》之句。智慧之闪光,如云如雾,穿插藏闪,也如雨普泽。一道一道区分身份、兴趣、选择的围墙,因此有“你”、“我”之憾。古之行者游方内外,遍踩脚下土壤,一道一道打破自身之限。尘缘已尽未尽皆是定义的划分,标签之大行其道。“群木自分甘苦”,自得其乐,自验其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