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黄锦树这几天在校对将在2015年三、四月出版的两本书,重读他自己的长短旧文,情随事迁,难免感慨系之,遂有〈甲午岁末小杂感〉一文。
锦树感慨之处有二。一是马华缺乏有见识的评论家,二为在台而有能力者选择缺席马华文学论述。这里先谈其一。
1980年末,青年黄锦树在台读到故乡报纸文艺副刊的“开庭审判马华文学”,以及《蕉风》编者王祖安嗟叹“文学评论之匮乏”,乃以热血沸腾的青春展开他介入在台在马的马华文学志业,直到今天还兴致勃勃地进击不已。
前者妄言“没有马华文学”,当然是东洋人一贯的想像,“以‘没有’作为方法”,不过大卫魔术总不能永远将自由女神像凭空消失;后者直言“没有马华文学批评”,其实也只是编者缺稿时的一纸感慨,马华文学匮乏的又何止文学评论,“文学评论之匮乏”又岂仅80年代独有现象。锦树说:“那时并不知道这慨叹50年代就有了”。前一阵子锦树起意编本“胶林书写”文集,以为南洋华人记忆存档;他在重读1950年代中叶的《蕉风》时,就听到蕉雨椰风声中传来先贤先德的叹息了。
《蕉风月刊》在1973年初编了一期“评论专号”,编者(那时陈瑞献已离开《蕉风》编辑阵容,大概是白垚坐镇,悄凌、梅淑贞、赖瑞和助阵时期,写编后话的人应是白垚)在编后话〈风讯〉中说:“作者们的评论文字,也表示了他们的欣赏能力和对别人作品的关心。张开眼睛看看别人的(作品),这是一种很令人欣喜的态度”。
《蕉风》编者的话其实道出了马华文学评论匮乏的其中一个原因:有欣赏能力,能写评论的人,别人作品不关心,没兴趣张开眼睛看别人的作品。该期“评论专号”的作者,其实都是创作者;受评对像之一的评论集《填鸭》,作者是“星洲第一健笔”完颜藉(梁明广),写诗,写评论与随笔,当然不可能不张开眼睛看别人的作品,不过他更大开眼界,张看窗外的作品,也译了不少域外文学,比金堤、萧乾、文洁若他们早二十几年动笔翻译乔哀思的《尤里西斯》(可惜没译完)。
近年来马华文学建制化有成,大小研讨会不绝,颇有助于以马华文学为论述材料的学术论文产出,或国际学术社交,但这些研讨会或论文集的论文多半没甚么原创性,不是没有论证就是乏善可陈,很多连文献回顾都不做,或不会做,更没有方法论可言,远不如文学评论或文学批评可读。其实,“文学批评的时代”早已不再了,但是我们的“诠释社群”还是没有建立,二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年,在马华本地文坛,大概只有张光达与庄华兴持续在写文学评论,或所写的文学评论可读。余者如魏月萍、林春美,文笔有其犀利细腻之处,可惜写得不多。或许身兼创作者的贺淑芳、刘艺婉,或更年轻的苏颖欣,如能继续张看窗内窗外的马华文学创作(在台算是窗外吧),下工夫评论,必能有所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