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潮剧,那可是我们儿时庙会的记忆,台上咿咿呀呀,台下扇风吐瓜子皮。要听潮剧,还得要等神诞或是七月普渡,也不容易遇到。在槟城应该要比在雪隆南马一带要容易些。曾有读过报导谈潮剧逝去重生的困难,谈方言的流失,观众凋零乃至于无以为继。潮剧在马来西亚静悄悄的消失,最多只是老人口中的遗憾,却也没有引起马来西亚潮汕人士文化存亡的焦虑。潮语是方言中的一支,不是构成马来西亚“华人”的定义成分,相较于不保存“华教”所带来的责难,不保存潮剧显得轻松。
潮剧却在泰国历经时代的变迁,摆脱了落叶归根的宿命,落地生根还开出了奇葩:泰人潮语演出酬神潮剧以及泰华潮腔的泰语潮剧。张长虹根据她的博士论文改编出版的《移民族群艺术及其身份:泰国潮剧研究》(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年12月),阐述了潮剧在泰国的遭遇,为东南亚华人研究、国族身份认同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张长虹的问题意识清晰:“探讨潮剧如何从一种中国地方戏曲演变为移民族群艺术,成为中国-东南亚潮剧网络中心,并逐渐提升为国家艺术。”泰国华人以潮汕人为主,形成了泰华文化既是潮汕文化的现象。因此作者要反思“以华人移民为主体的潮剧艺术如何适应泰国社会,寻求政治身份:因而成为华族与泰族进行跨文化对话的重要媒介,建构其文化身份”。把引文中的“泰”改为“马”、“印”、“美”,就可以明白张博士所谈的案例对于研究海外华人入籍的遭遇的普遍理论意涵,我对潮剧近乎无知。中文硕士出身以及通音律的张博士的文笔通畅,妙趣横生,引起读者想要去泰国听泰语潮剧。张长虹历经8年,曾往返泰国田野访问当地剧作家演员,收集剧本演出录音以及流散在会馆宿老家中的报章发文特刊等第一手文献,为我们梳理了潮剧在泰国发展的现代化、本土化的历程以及我们比较陌生的泰国潮剧作为东南亚潮剧的枢纽的文化产业的生产方式;潮商所经营的中国-东南亚潮剧网络。泰国就是个潮剧的好莱坞。
泰国皇族热爱潮剧
为什么华泰文化的相互激荡会是以“潮剧”这个艺术形式展现?原来中国章回历史演义小说早在曼谷王朝拉玛一世就已经翻译出版,在泰国掀起热潮。以这些小说故事改编为剧本的潮剧不单在民间热络,泰皇贵族也热捧,甚至形成自家搭建戏台的繁荣昌盛局面。(30-31页,163页)。潮剧在泰国不仅是方言剧而且因为深受皇亲贵族爱戴,而成为主流艺术文化。潮剧介入泰国现代生活,在2006年的政治运动中还有以潮剧形式推出现代版的泰语《包公审案》来讽刺时任泰相塔辛(158-159页)。
踏入70年代以后,随著潮剧海外市场的萎缩,当地潮语观众的老去以及华族越来越不愿投身潮剧事业。泰国潮剧发生了两个互为表里,相互隐喻的本土化现象。其一为了应付地方上酬神演出的潮剧,班主找了泰国佬族当演员。其二自20世纪80年代起庄美隆提倡把潮剧泰化,“泰为中用”推出了泰语潮剧以拓展更大的观众群。泰人用潮语唱戏酬神,虽然他们不懂中文,只是知道故事的大意。在泰语潮剧中,却是以泰国华裔演员为主,他们唱的是改编成泰语的剧本。张博士花了很多篇幅来解释这个现象并阐述蕴含的族裔认同文化资本交换国族构建的互为关系主体(74-77,132-136,138-141,159-160,164-165,189,198-199页)节录一段:“从代表官方权利与秩序的国家意义来看,泰国佬族地位较华族的高;在以民间习俗与约定为主要特征的社会层面,华族地位较佬族高,泰国潮剧作为一种关系结构的特殊性在于演员的语言种族与族群身份的互换。”
除了演员表演语言的互换之外,从经济及社会层面,居住在北部的泰国佬族担任酬神潮剧演员演出提高收入,华族通过演出泰语潮剧提升政治地位的资本。酬神潮剧面向草根阶层的泰华以及普罗大众,精致化的泰语潮剧通常在高校或艺术剧院演出,观众以皇室成员、官员、权贵、高校学生、知识精英为主。读者可以想像作为彼此异族的观众以及演员,在泰国潮剧这个艺术形式的创新,达到了彼此之间的互相欣赏相濡以沫的观赏经验。语言隔阂政治地位族裔身份的尖锐圆融了。族裔的认同国族的辩证在泰国潮剧这里做了一个很微妙的“弃存扬升”(Aufheb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