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郑景贵的边际意识已有初步的认识。郑氏晚年居住香港,根据陈耀威访谈资料证实家中以粤语交流,儿女说广府话。在槟城的第三代,家人亦操粤语。只是没文献肯定他本人在家到底是说粤语、客家话或妻室的娘惹话。会馆会籍或可证明他的原籍。
略查阅1840至1901年在槟城的各类碑刻,得知在1894年极乐寺重建的碑文中,郑是五名理事之一。该寺供奉的神祇是超越省籍的神,故其籍贯尚未能肯定。在1898和1901年的“重修五福书院碑记”中,有提及晚年郑景贵(慎翁、嗣文翁)捐地之事:“旧址既慎翁承去…”、“增城郑嗣文翁”和“十二县人叙同乡”。广州府当时有否十二县的组合,另当别论。但他不独善其增城本籍,胸怀包容他县市却可圈可点。
根据陈育崧所了解,郑景贵发动拉律战争时,所拉拢的是说纯正广州话的“五大郡”:南、番、顺、东、香(山)。不管讯息真实与否,却也描出了郑氏跨语群和跨籍贯的倾向。因此,如在“增(城)龙(门)会馆”记录中,“郑景贵”的名字没出现于董事、理事局里,也并不稀奇。这也可能是他隐藏原语群认同的策略。边际族群,倾向于独当一面,乐众而不独乐。
在英属殖民地里,广(州)和邻近的惠(州)、和肇(庆)常相组广惠肇会馆,仅纳入操粤语的语群,因“惠州籍贯”亦涵盖客家言群。很自然的,这会馆不会推选粤籍客人,一名边际人,出任理事。在1878年成立于新山,由黄亚福主持的“广肇会馆”,就索性把惠州排出原有的广惠肇集团。郑氏是广东增城人,据陈耀威的引述,在增城县该时说粤语和客语的比例是6:4。那么,郑景贵到底是会说客家话的广府人,还是会说广府话的客家人?只好假定前者,赢面是超半。方言群认同所涵盖的不仅是语言,更重要的是文化行为如生老病死的习俗。陈耀威认为郑氏生前的家居的设计,没什客家韵味。
海山是粤是客?
义兴在1840年代的新山是潮州人的;在1860年代的槟城/太平,却是惠州又客又粤的;在1850年代的新加坡是各语群的。海山在同时代的新加坡和马六甲的却一概被视为客家帮会。像追究郑氏语群背景一样,那两州府的海山头头也是亦粤亦客的边际人?
这个质疑,并非鸡皮蒜毛、吹毛求疵,更不是危言耸听。那是有所本的,那就是依据华人总商会的语群代表制度。在这制度下,议事的代表的组成,不是仅按照个人籍贯(地缘),而是以方言群做认同或合流,为根基的。一个方言群的组成或认同,可以包含外省籍的居民,如广东和(福建)汀洲的结合。它也可以排除同籍贯内操不完全声调的语群,潮州八邑、嘉应五属、广肇二邑、广州三邑和四邑等等。社会认同一方面具有融合性,也同时具有排他性。职是之故,便产生了“边际社群”;它可视为八面玲珑,但也是两边不到岸的社群。因之我们有理由相信郑景贵属此类。边际人该都会有自己一套应对的策略,如包涵。
被边缘化后的方言群,仍然不屈不扰,发愤图强而致称霸一方的,郑景贵和槟城的海山公司应该不是绝无仅有或硕果仅存的。上述有关海山公司的本质,须待有印上铭记的帮会腰凭或公司收锯,才能确定。
有关边际社群的身份,也得由广惠肇、惠州、增城、或增龙等会馆的会籍才能释疑。
无独有偶,似也来自边际的语群的义兴领袖,后又被举为甲必丹的陈亚炎(Chin Ah Yam,异于逝世于1846年的新加坡的义兴头头何亚炎),他的Chin是“陈”之客家音译,那是设籍惠州的客家人了。不过,他在1899年逝世时是葬于太平的“广东墓场”。若他在生时是落籍于广惠肇会馆,他应是广府人,而不是客家人。文献中却不曾见过“客家义兴”。难道客家一直来都不在义兴之内,而另立海山、松柏馆、仁和公司等?实在耐人寻味。
其实,郑氏原籍尚属次要,方言帮群常因时制宜,而改变结盟对象。重要的是,海山到底是纯粹的行业公司,还是保皇党的外围帮会?只在槟城?在其他两州府也是?若是,则帮会史从1800年至1890年,便得这样写:海山公司在1865年和大伯公武馆结合之前,是个纯粹的行业公司,倾向于保皇的组织。在那之后,拟制天地会的大伯公为海山提供保全服务,始正式和其他公司、帮会进行大规模的械斗。
表面上是行业垄断,亦可能是以夷制夷,旨在打击拟制洪门同伙如义兴公司。海山被查禁后,海记栈可能是个新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