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东南亚早期历史者,常用“印度化”或“兴都化”来形容这些早期国家与地区。就印度化与兴都化言,从历史时序或影响力看,应是印度化这用语较贴切,含义也较广。因为,兴都(Hindu)使人联想到婆罗门教(Brahmanism)而已,而印度化则可包含佛教及其他。
东南亚的印度化,与其地理位置有关,特别是马来半岛。自古以来,便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实则,早在2000多年前,便已有印度与中国商人途经或逗留此地,如中国的《汉书》便有提及“都元”国(可能是龙运,Dungun),而在公元414年时,中国僧人法显便曾路经吉打,在7世纪,另一僧人义净也曾路经吉打(当时称为羯荼、羯陀或吉陀等)。
由于中国人有较浓的历史意识,故在文献上,有关东南亚早期的文字记录,多来自中国古籍。印度人则因历史意识淡,较少有史实的记录,而多是在文学作品中略有提及。尽管如此,从实物资料来看,印度化是有实物为证的,如印尼中爪哇的婆罗浮屠,柬埔寨的吴哥佛教遗迹,或吉打的布秧谷(Lembah Bujang)遗址等。
按理说,这些历史事实与遗址,均应受到应有的尊重与珍惜;只是,在大马,印度化仅得到轻描淡写的处理。之所以,应与政治考量,及伊斯兰的特殊历史观有关。在伊斯兰,存在著一种把改信伊斯兰前的历史时期,视为蒙昧(Jahiliah)的特殊观点。在大马,自1970年代伊斯兰复兴运动崛起以来,伊斯兰文明的部分日趋提高;相对的,非伊斯兰的部分就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王室起源溯及印度
实则,自1980年代以来,连马来文化本身,也有不少成分应被视为不够纯,或有违教义,而被逐步清理掉。在这种条件下,非马来人,非伊斯兰成分被淡化,自是意料中是。只是,实事求是地看,马来文化中依然存在著不少印度化的成分,相较而言,中华文化的成分反而较少。
所谓印度化,是个程度与层面的事宜,它不必然意味著全盘、彻底的印度化,也不必然意味著所有阶层的印度化。大体上言,早期印度化多集中于一些港口国家(Port-State),如狠牙修(可能是北大年(Patani)的前身)、吉打等,且对象多为王室贵族与商人阶层。港市外的地区,及一般普罗大众,印度化程度应有限,如印度的种姓制度(Caste),便未在东南亚生根壮大。
而上阶层接受印度化,自也有其现实利益的考虑,如导入神君(Devaraja)的理念,也就是把君主加以神化,或视为某些神灵的化身,以提升其威信与正当性。与此同时,君主具有某些神秘的神力(Shakti)的护持的观念,也被用来威慑普罗大众,或有意谋反的权贵人物。这种统治手法,与古代中国的天子奉天承命统治天下的理念,有异典同工之处。在14世纪后,在马来世界,这种Shakti观,则被伊斯兰的Daulat观所取代,惟功能并没两样。
时至今天,大马王室的许多仪式,依然延续了这个印度传统,包括王室的用语,如用驾崩(mangkat)取代mati,或用siram取代mandi或用patih取代saya等,以突出君尊民卑的两极对照。实则,即便在伊斯兰化后,王权体制(Kerajaan)(即王国∕政府)的官制,基本上依然是印度式官制,如4.8.16.32的官阶安排。更有趣的是,连王室的起源,也溯及印度!
在语文方面,古代马来语,也曾用过梵文来书写,迄今马来语中,还保留了许多梵文用语,甚至Agama(宗教)便是梵文,其他如Bumi(大地)、Putera(王子)、Menteri(大臣)、Saya(我)、Suami(丈夫)等。此外,不少马来民间传说或是皮影戏的主题,也多与印度史诗或神话有关。从思维的角度看,善于抽象思维的印度哲学、宗教,也应有助于提升马来文化中的思想高度。
问题不在多元多样
当然,也应看到,尽管印度化颇广泛,如马来人的婚礼便颇具印度色彩,可马来文化传统依然能与印度文化、宗教相容,而不是相互排斥的,如马来人的精灵信仰(Animism)便一贯地传承下来,农民对稻灵(Semangat Padi)的祭拜,也一如旧往;反而是,自1970年代以来伊斯兰化后,被重新伊斯兰化的再生穆斯林(bornagain muslim),反而对这些自有传统敬而远之,有者甚至要除之而后快;这也确够反讽(Ironic)。
其实,从族际交流与融合的角度看,突出印度化本有强化族际交往的积极作用,可我国的许多执政精英与知识分子,不但不善用这个历史遗业来促进族际交融,反而淡化之,确是令人费解,甚至失望。这也突显出,大马的精英集团中,有不少人是单元主义者,他们忘了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则便是和而不同(Agree to Disagree),也忘了多元是生命与人生的调味剂(Variety is the spice of life)。也就是,问题不在于多元多样,而在于如何看待,处理多元多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