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的天堂,是来生或转世之事。世俗人间的天堂,则称为乌托邦。两者又名“极乐世界”,或可统称“乐土”。
人人想要去长住的地方,就是乐土。身后的天堂,永远是个梦寐以求的地方。到底有或没有,英哲罗素会说“不可知”。可不可知,是一回事;肯定的是没人不想在往生后,安居于乐土的。
在人间的天堂,或乌托邦,可不可知呢?打油诗曰:口是心非乱纷纷,人间凡夫已断魂,借问天堂何处有?牧童直指心花村。那就是你心中:心花朵朵开的心。
心里有,就有;心里没有,就没有。这个心花村,对看过《仙乐飘飘处处闻》(The Sound of Music)这部电影的人来说,鸟语花香的香格里拉就是它。五六十年代,新马港也曾流行过一首曲名为《香格里拉》的歌,意为一只小白兔为歌者带来了美妙的 风光,使得她深深地爱上了它。若有人打开新加坡的印度语电视频道Vasantham,也会把印度当是心花村。该频道十九播放歌舞节目或影片,你会看到,不 论男女老幼,都在不停的跳舞,由村前跳到村后,再由一座山跳到另一座,周而复此。
中国文学里,也不乏仙游之作,距今约一千六百年前,东晋陶渊明所撰写的《桃花源记》,便脍炙人口。悦耳的音符、明媚的风光、赏心的舞蹈,那就是心花 村的核心景象。那里没有被民主、选举冲昏头的居民;那里没有凡事都要讨回公道的人;那里也没有整天为夺权而厮杀的人。整天吵嚷著的,怎会留得住风光?争权 夺利的,怎会听你那支笛?
在《圣经》里提到过,信徒们拟建造“巴别塔”,藉以直达天堂。若那次真的把塔造成了,后来的子孙就不必再费时费力在人间创造天堂了。罗马大帝国、奥图曼大帝国、大英帝国都曾跃身一试,可惜都没能延续。
在理念方面,各位耳熟能详的便是孔子的《礼运大同篇》所描绘的乐土或净土:“大道之行也……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 有所长…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己……”这是一个典型的儒家思想,恰与后来西方共产主义的乐土理念,不谋而合。
意识形态是建造乌托邦基石
英哲罗素在20世纪中也提出过“世界政府”的概念和蓝图,试图透过统一教育、灌输共同价值观和提倡世界语,以创造出一个单语、单元的世界政府;那近 乎于德国社会思想家卡尔.曼汉所揭橥的乌托邦概念。曼汉确也认为,意识形态是建造乌托邦,也就是人间天堂的基石。马克思却以行动来实现世界大同的理念,他 要以共产主义来把全世界变成乐土。虽然共产党不相信救世主,他们却以救世主的姿态,在人间建构天堂。
19世纪至20世纪中期,以马克思主义来建构人间天堂的祈望,弥漫全球。不幸的是。许多国家试验了近一个世纪,还是无法根除人类生来具有的七情六 欲,尤其是忌心与贪念,以致一个接一个建造天堂的构想,烟消云散。把这个庞然大物的巴别塔打垮得七零八落的,却是资本主义。在亚洲,还在努力造塔的同志, 只剩下朝鲜。
奇妙的是,曼汉所指的意识形态,却也包含了共产主义所斥为迷信的宗教信仰。在亚洲的汶莱和欧洲的梵蒂冈,便是用宗教在人间建造天堂的例子。笔者没造访过梵蒂冈,无从置喙。我因做田野到过汶莱好几次,故略为了解该社会一、二。
汶莱是地道的伊斯兰国家,或神权国家,国内八成以上的人民是穆斯林。在2012年被列为最富有的国家里,它排名第五。因它的人均生产总值为4万 8,000美元,且购买力强劲。衣食住行,几乎都是垂手可得的物资。生老病死,国家都照顾到。下班时间过后,街道上的车子几乎绝迹,大多留在家里观赏电视 和聆听音乐,或享受天伦之乐。
它给我的印象是个小麦加,你可以看到不少他国的穆斯林到那儿观光旅游。人民可说丰衣足食,精神饱满。奢侈的物质缺乏时,他们就到香港、新加坡、吉隆 坡等地去采购。国内没听说有什么整天为人权、选举、夺利而闹得鸡犬不宁的示威、暴力运动。对人民来说,天堂就在人间。这些,不都是反殖民、反独裁、反贪 污、反反反的人,拟以万枯骨来换取的境界吗?
“美国梦”造就人间天堂
神权国家之外,也另有一种天堂。对小孩和新移民来说,美国是人间天堂。
“美国梦”是爱拼就有出头天,适才适所。人民天生职责是养活小孩,自己则努力在职场作战。只可惜晚来天堂会逐年褪色,以致于孤独到不胜负荷。矫治妒忌与贪婪,宗教似比共产主义更有效。
还不合你意吗?另有些人间天堂可能会吸引你。
世界旅游机构每年发布的“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便有:墨尔本、温哥华、瑞士和另一些纽西兰的城市。你想迁居?只可惜它们不见得会接受你。
还好,人间也有不少的应辰的、时兴的天堂:游客的天堂。几乎世界上每个国家都有那么一隅,好让心力交瘁的人到那里享受一下天堂般的生活。只可惜游客 最终还是得回家,而应辰的天堂是不能带回家的:你何不回家后把经历作无限的上纲和伸延?陶渊明的武陵桃花源,或李伯做大梦的山城,或可提供黄粱一梦的客 栈,都行。
退休永不往来而有自己天堂
常言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意识形态的乌托邦容不了你,或你也容不了意识形态;或你觉得应辰天堂又太过短暂;或也不原意把现有的社会关系一把剪,拜我的两位朋友为师吧。
其一是台湾中研院的前所长文崇一。他从退休那天起,虽居所离中研院仅一条小旧庄路之隔,却把学术界朋友列为“永不往来户”。他离开后,我在他的研究 所前后也有好几年,就是不曾交谈过。但当夜幕低垂,他到院内散步时,我曾偶尔和他碰过面,他就以我现时孙女在幼儿园学到的和我打招呼:“哈罗,您好吗?我 好。Bye-Bye”。他岂不已生活在自己营造的心花村?
另一位的心更硬,他是新加坡大学教授吴振强。听说他一退休,也把学术界朋友列为“永不往来户”,我曾向至少20个人打听过他的下落,包括他的老同 事、老校友、老同学,没人知其然,更说不出所以然。我借用他旧日的办公室已快五年了,也不知他乡音有没有改。有人说报警吧。何必呢?他十九也在营造自己的 心花村。
看来,天堂还是在心花村。有陶渊明饮酒诗为证:“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台北市郊圆通寺,大殿前两大石柱刻有诗曰:“万缘放下,灵山祗在汝心头”。你又何必踏破铁鞋去寻找仙境?
听来的故事说:某人正要投胎转世,阎王主簿例行问他要转到哪里去?他说要去的地方是每天都有仙乐飘飘、鸟语花香、鸡犬相闻、风光旖旎…。还没说完, 主簿官倏地站了起来,移开椅子说:“你来,天上、人间竟有那么好的去处,我们调换位子好了!你简直是迷上了《洛神赋》和《桃花源记》,你就找曹植或陶渊明 带你去好了!”
何必舍近取远呢?君不知天堂也可以为别人建造,而不必据为己有?慈济的证严法师会指印你说:为别人建筑天堂,自己便在天堂中!
文:刘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