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放弃了学术写作需要灵感的想法。写作其实就是一份劳作,是个脑力活。我特别羡慕那些同学可以经由几个晚上的努力,通宵达旦的完成文章。或许这和我一开始接触做学问的方式有关。
当我在政治大学修读哲学,正好是几位从德国大学完成博士学位的青年老师,在系里任教。老师要求我们必须细读原文经典,反复查阅注释里引用的文献,印证论说是否可靠,俨然是以古典文献学的方式来要求我们。
老师打趣的说,在德国看一个学者的研究功力如何,就看他的屁股大不大。因为耐得住坐的人必有一个大屁股,表示他学问深。做学问的精神,我们是领略了,也摇头恍脑地和老师一起梳理原文里的微言大义。
但是,怎么做研究?平时的笔记怎么写,眉批怎么做,注记怎么弄,资料如何整理等等这些学者的基本功夫,老师似乎没有教。
虽然大学时候,我也写过一些学期作业小论文,老师没有严格要求格式,所以我也算混过去了。到底笔记该怎么做,我一直模模糊糊,懵懵懂懂,以为只要开卷阅读,在句子下划线,找个本子记录下自己的想法,总不会错吧。
近几个月,由于立刻就要写正规的学术论文,我才发现平时劳作的方法不对,活是白干了。尤其在动笔写的时候,我原以为通过笔记写下感想,在书本上划线,写了眉批,还特别买了有颜色的便条纸,贴在书的一角,算准备充分了吧。但是我却发现原先这些笔记眉批竟然陌生非常!我要把文献里的句子消化在自己的思路中,又得要重读。
我明明记得在某个段落,作者提到一个概念,我要引用。我却不确定是哪本书,哪一页,又得把所有贴过便条纸的几落书,重新查阅一次。
几乎每一天都是一个重新阅读的过程。几个小时,只能写个一小段。简直就是原地踏步,如被惩罚的西西佛斯,日复一日把山下的石头往山上滚,还没到顶石头又滚回山下。心生沮丧使得我去看诊,怀疑我也是早期的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医生确诊不是。脑残至此,记忆如此不经用。
也许是日积月累的祈祷,上天有好生之德,知道了我的问题。一本和我同年出版(1977),著名记号学家小说家艾柯(Umberto Eco)当年用意大利文写的小书,出版了英文翻译How to Write A Thesis(MITPress,2015)。中文翻译在2003年就出版了,名为《大学生如何写毕业论文》(华龄出版社,2003)。
艾柯的小说《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昨日之岛》深受大众喜爱。这本小书是教导学生怎么样做研究(Research),如何写出一篇论文。他从课题的书目的整理、图书馆的使用、制作索引卡片、笔记眉批怎么写、材料怎么整理、注释引用该如何,以及最后写作论文该注意的事项,一一列明清楚。俨然是一本人文学科研究者的劳作指南。虽说是近似工具书的体例,却是艾柯的语调及文采。
全书幽默,循循善诱,并且处处是论文写作实践上的技术难题的解答。年轻的他已经是把这本书,当成小说来写。我读起来有如他现身说法,面授论文写作这个脑力活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