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私立学院教授《西方文明》时,使用的是美国教科书,不论于形或质上都绝属一流。想是基于相对成熟的思维及学统,美国人编写的《西方文明》除了详尽,更重要的是比较“客观”、“平衡”和“开放”。如此写法显然并非意在宣扬、赞颂、讴歌某个文明的伟大,而更多是交代“事实”。
之所以,有关教科书内不乏相当“赤裸裸”的真相,包括各种极度暴虐、野蛮、腐败、虚假、卑劣、残酷、荒谬的人和事,如罗马帝国的糜烂、中世纪教廷的蒙昧、30年宗教战争的残酷、法国大革命的狂躁、殖民主义的霸道、资本主义的贪婪、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反人类”等。说实话,阅读这些史实往往是种“震撼教育”,令人不得不深刻反思。不过,这些当然都只是比较不堪的“一面”,西方文明中令人赞叹的部分,其实不胜枚举。
美国,或许整个现代西方学界所进行的文明研究,以及所生产的相关知识,大体上乃令人信服的,因他们的确秉持相当中肯的专业精神,而非刻意要证明或炫耀某某文明的正确、辉煌,乃至神圣。换言之,西方学界并不夹带太多的政治意识形态或情感包袱,而是偏向客观、开放、坦荡地检视文明,其所编写的教科书,非常鼓励读者自身的思辨及体悟,一向不会沦于说教。坦白说,正是基于如此“认真”和“大度”的精神,才成就了西方文明的恢弘。
事实上,西方人并非一直都是如此中正、诚实和磊落的,阅读其历史,就可清楚其亦曾有过非常虚伪、扭曲、偏执、离谱,乃至癫狂、奸邪和愚顽的时代,甚至今天亦不见得已彻底“干净”或“觉悟”了。但令人不得不钦佩的是其学界和文化界确有一股人文主义清流,经常能够,而且敢于怀疑、反思、批判,乃至投身政治改革。人文主义虽亦可谓一种意识形态,惟其本质上是反对迷信、盲从、封闭、专制和霸道的,所以有助于思维的解放及成熟。
于一个不太习惯思想、言论和学术自由的社会,知识的生产往往必须符合“政治正确”,而且是威权独家的政治正确,各种钳制、打击言论的恶法和机关——或者“非政府组织”,总是在一旁虎视眈眈,文明研究恐怕仅能低调从事,甚至似是而非,仅沦为“文明宣传”。不奇怪的是:于如此社会,真正拍板文明要怎么展现、如何学习的,往往不是学者,而是政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