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5大选后,许多社会议题渐渐淡化,甚至趋于无声。在各州执政的朝野政党,选后在各州表现也未如选民预期。
诸如今年5月的登嘉楼州政权差点变天,到近期的槟州首长和槟城记协扛上,以及闹得沸沸扬扬的雪州宪政危机。种种事件无不让选民不忍卒睹,并对朝野政党深感失望,进而对每日“推陈出新的政治肥皂剧”麻木无感,最后深切体会,政治人物的表现跳脱不出“权力使人腐化”的恶魔圈。
值得思考的是,除了在大选中选择心仪的政党,身为被赋予基本权利的选民,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如何培养、凝聚、形塑制衡政党政治的“第三股力量”呢?
香港占中运动风云变幻、风起云涌,短短几天,行动宛如剧情高潮迭起,至今香港上万市民自发在街头开拓占领据点,勇于向霸权说不。
香港曾经作为英国殖民地长达150年,传承自由法治精神。在后殖民时期,香港逐渐发展本土意识,运用本土知识,发展论述,形塑社会氛围,凝聚市民对本土的想像和核心价值的追求,是后殖强调自我界定身分,突破霸权宰制的抗争操作。
回到大马,面对国内各州朝野政党出现不公不义的政治及社会事件,在社会舆论市场纷乱的情况下,论述和知识是公众需要的,以在众多资讯中,做出判断。于此,国内知识分子扮演社会意见领袖的角色更趋重要。
如何把复杂的政治和社会情况分析、梳理清楚?如何理解当前国内状况?如何让大众了解整体情况和知识内涵?甚至如何建构认知、采取集体动员?这些都需要一系列的知识和传授知识者。
后殖民主义经典《东方主义》作者萨依德,做为一名知识分子的典范,不仅在学术上发表重要的学术理论,来自巴勒斯坦的他,也亲身为自己的出身地人民发声,寻求国际援助。他以雄厚扎实的学术理论为根基,追求人人生而平等、公平正义自由的普世价值,更为世人展现了一名不为霸权屈服的知识分子的风骨。
启发弱势群体发言
台湾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单德兴教授是首位将萨依德的专书翻译成中文,带给中文世界读者的译者。透过中文翻译,让中文世界读者对萨依德的后殖民论述,有更多的认识和专研。
单德兴教授日前莅临新山南方大学学院,针对萨依德的著作在中文世界流布的情况,进行深刻明了的讲解。他也针对后殖民论述在亚洲,尤其是多个曾被殖民国家和地区的发展空间,发表看法。他指出,萨依德在《东方主义》中的东方,虽然所指为中东,但也包括东北亚、东南亚等不同地域的东方,一方面可能都存在类似情形,另一方面却都有自己的历史、脉络和文化,在地情况各有不同。
“如何运用在地知识,来进行另类省思,产生另类视野,尤其是‘逆写’,也就是反抗的书写,都可由各个不同的在地人士运用。”
他提到,被殖民国家一直视殖民宗主国为主人的思维,很少想要反抗,但是萨依德的重要贡献之一是,提出了特别的视野,让在地人士可通过理论进行反思、批判。
“在利用当地知识来进行反思、批判的时候,在地人士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因为萨依德提出另一套知识体系与批判方式,对西方主流知识体系进行挑战与批评,影响深远。”
他说,萨依德针对东方主义提出批判的观点后,打开了新视野,让不同或弱势群体获得启发,可在各自时空情境、知识环境、特定的知识条件下,用来进行另类论述。
“萨依德提供的,不只是对于西方的东方主义的批判,而且那些批判的方式、理论和手法,可让在地人士借镜,各自用来进行在地的抗争,这主要是论述和知识上的抗争,却可能产生具体的结果。”
“事在人为”善用周遭资源
单德兴教授表示,后殖民理论在东方地区的发展空间,其实是“事在人为”,因为它提出不同的思路和脉络,若对理论了解越多,可运用的“武器”越多,更利于在地人士在不同场合运用。
“后殖民理论除了知识之外,还注重实践的一面。若回看自身的在地情况与周遭环境,将会发现观察、认识越多,理论可供运用的资源越多。后殖民论述若从《东方主义》出版的1978年算起,只不过36年,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目前在许多不同情境只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他指出,后殖民论述之所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是因为它点出了:一、西方与东方之间,知识与权力的不对等;二、国际强权政治以及双重标准;三、各个地区存在著宰制政治,强势和弱势之间的关系不对等;四、文化殖民比有形的政治殖民更隐藏在深层结构中,影响普遍但不易察觉。
“因此,后殖民论述及其对强权的批判,可运用于当代国际形势和拥有宰制政治的国家之内。”
回顾建设剥削 后殖民爱恨交加
在亚洲地区后殖民社会的情况,如香港、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对于英国、台湾对于日本、印度支那对于法国,她们对殖民宗主国都有“很深”的感情,错综复杂,面对殖民宗主国的“殖民遗产”,后殖民的社会应如何处置?
单德兴教授表示,各个地区有不同历史脉络,对于殖民宗主国可说爱恨交加,殖民遗产有建设的一面,笼统的说,就是现代化的进程,也就是殖民主对殖民地的开发与现代化建设,比如日本人在台湾建设水库、发展交通。
日本的建设可让当地人感念恩泽,降低抗拒成分,然而这些建设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为了南进政策,因此建设台湾是其远大战略的一部分,不是单纯为了殖民地的福祉。但殖民统治也包括了武力镇压、政治迫害、经济剥削、文化打压、权力不对等……如果把所有情况考虑在内,情况更为错综复杂。
勿任意抹杀历史
“因此,后殖民社会的人民必须面对历史,尽可能周全而公允的评价,论断其功过,不要任意抹杀历史事实。”
在地化抗争 勿忘全球趋势
有学者认为,在考虑运用后殖民理论作为在地化抗争的知识和实践内涵的当儿,不能忽略当代国际情况的现实,即我们的社会已从“固态社会”过度到“液态社会”。
从事神学研究,也专研后现代理论、后殖民理论的新山南方大学学院英文系主任余德林博士指出,若不把“固态社会过度到液态社会这个社会现实考虑进去,会形成后殖民议题的理论和实践,产生偏颇。
“原因是,目前社会已逐渐成为液态社会,最严重的后殖民社会问题,是全球化人口迁移,因此必须思考其与后殖民的关系。”
“在液态社会,殖民对象、实践、应用已经不像固定社会的概念,其特性像流体一般,是变迁的、流动的。”
“例如,从前所殖之民是固态的,现在的殖民是以跨国‘企业’的方式,将弱势者往不同的国界移动的。在液态社会,连有足够资本的小国,也有可能成为最可怕的殖民主义的践行者,这是拜国家强力资本所赐。”
政策倾斜 各族看法有歧义
若要以后殖民理论来理解马来西亚独立以来的情况,余德林博士指出,马来西亚的后殖民情境,要结合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这2个概念来谈论。
“民族主义是追求一个民族的自由解放,国家主义则是追求大一统,若统治集团试图结合这2种主义,将是非常矛盾,且必须被质疑的。”
他指出,由于独立后,政府实行的政策严重倾斜,使到每个族裔都对国家认同有不同的看法。
“国族是由各种族裔构成的一个大体,如果把国族约化为一个种族,表示出现偏斜情况,无法获得所有人的认同。”
他提到,英殖民政府时期,已制造一批既得利益者,出现经济资源分配不均等的问题,独立后依然存在,其实有很多很穷的马来人,或其他社会边缘人,在资源分配上吃亏。
“这群既得利益者是谁,我们要问这个问题。任何以少数既得利益者和种族主义为主的后殖民思维,都不能解决国家在独立后的前途,这将构成国家在后殖民时期的问题,包括身分认同。”
运用知识自我界定解放权力
深入了解后殖民理论的精神,其实就是深入社会结构,解构一种潜藏在结构内,控制社会各个环节的权力关系和力量。看清这层关系,以及突破这股权力制衡,可说是一种权力解放的后殖民精神。余德林博士强调,后殖民的精神,其实是自我界定身分权力的解放。
“殖民主义是一种剥削关系,但后殖民谈的是剥削关系的解放,以及最后话语发言权的解放。”
他说,这必须提到霸权,统治阶级通过劝说和洗脑的教育方式,对少数民族或弱势族群进行剥削,后殖民精神则必须对此抗争,但抗争必须有知识基础,以达到权力如何在知识中运作的结果。
“后殖民谈的是,那些没有受教育,尤其不具备统治阶级教育的阶层的解放。”
他举例,马来西亚的原住民就是一个显著例子。“原住民的独特文化应该经由在地性的教育,没有经过外来权力的影响下,进行自我族群的再现。”
那很多原住民没有接受教育,要如何再现自我呢?余德林博士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原住民要借助具有知识资本的知识分子、教授、老师等,帮他们再现自我。
“但是,这涉及主体和他者的关系。在多元种族和文化的前提下,原住民应该做到,自己意识到自身身分认同再现的重要性,进而通过掌握知识和话语权,来获取自我界定身分的权力。”
提出“对位解读”
他也说,后殖民对于在地人民的作用,主要是透过解构文本的话语、论述,来让臣属者解除“论述暴力”的问题。
“萨依德最大的贡献,是提出‘对位解读’的概念,意即如何察觉在文本中,发现深层结构的宗主思维,如何再现了边缘化和弱势者的身分。”
他解释,当你在阅读文本时,首先读到殖民的思想,和被殖民者的反抗和批判。“可是当被殖民者过度被再现,被殖民者过度地把其臣属的身份表露出来,则出现‘论述暴力’的问题。”
“很多文本的解读都不成功,不具备话语权的弱势群体一直被再现,造成其身分建构更趋脆弱,强化了强权者对弱势者的权力不对等。”
他指出,“对位解读”是把这种权力不平衡整理出来,以降低“论述暴力”为目的。
“在解构文本时,要同时思考文本背后的整个深层社会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