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究马来半岛中文地名,不论是谁都会头昏脑胀,比方一个简单的马来文Sungai(英国人拼写成Sungei),马来文意思为河流、河道、水路等,在“双溪”成为约定俗成的中文称谓之前,早期华民甚至有多达十多种不同中文称谓!
英殖民官员菲尔斯通(H. W. Firmstone)1905年胪列的中英地名对照,单单雪兰莪的Sungai便出现五种不同中文写法。其一宋溪,如宋溪蒲芦(Sungai Buloh);其二嵩沟,如邻近旧巴生路的嵩沟拿容(Sungai Dayong);其三宋蚁,如安邦地区的宋蚁菩提(Sungai Puteh);其四宋沟,如邻近双文丹的宋沟担霸影(Sungai Tempaian);其五双沟,如双沟威(Sungai Way)。
这五个地方在19世纪末都属巴生谷矿区,而当年巴生谷矿工多为广东人及客家人,以此推论这些地名称谓应源自粤语或客家话,如“双沟”明显是客家话。沟,客家话为giu,作者母亲老家在沙登与加影之间的Sungai Ramal,直至今天她仍以客家话称之“双沟南马”。
除了宋溪、嵩沟、宋蚁、宋沟及双沟这五种称谓,从各种文献、书籍、报刊发现的Sungei旧中文称谓还有双勾,如霹雳双勾古月;双皆,如马泰边境双皆古落(Sungai Golok);宋介,如吉兰丹宋介加剌的(Sungai Keladi);宋涯,如槟城威省宋涯马甲(Sungai Bakap);宋艾,如马泰边境宋艾莪六(Sungai Golok);松崖,如雪兰莪松崖葫芦(Sungai Buloh);新街,如森美兰新街拿爷(Sungai Raia),当然还有双溪,如吉打双溪大年(Sungai Petani)。
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已记载带有“双溪”的地名,实则从1920年代至1940年代二战后,地名中Sungai的称谓多为“双溪”及“宋溪”,但最终是“双溪”成为大家接受的约定俗成。不选“宋溪”的原因,或因霹雳小镇Sungkai中文唤作宋溪,但谭里夫也把宋溪记之“生溪”。
根据1961年许云樵《南洋华语俚俗辞典》,双溪是马来文Sungai的对音,并注明闽南话发音为seong koi。问题是,seong koi与sungai对不上音,反而粤语中的“溪”发音为kai,客家话则发音为khai,换言之粤、客语的“双溪”比之更对音。
“竹河”双溪毛糯
地名带有Sungai的市镇以 Sungei Buloh广为人知,其马来文原意为“竹河”。其实,大家熟悉的雪兰莪Sungai Buloh是双溪毛糯,数十年前因为麻疯病院广受注目,如今则因接受新冠病患的专门医院闻名。Sungai Buloh一条河有两个同样地名,上游即双溪毛糯,下游河口官方地名亦称Sungei Buloh,也即华民口中唤作的沙沙兰(Sasaran)渔村。其他州属亦有多个Sungai Buloh,比方霹雳和丰有个Kampung Sungai Buloh,中文地名倒是采用意译的“竹芭新村”。
双溪毛糯早在19世纪中旬便开发,1892年铁路线已经开到这里,原来双溪毛糯周边皆为矿区,吸引不少华工前来找生计,其他华民多聚居在矿区,广东高州方言群则选择双溪毛糯,虽已经历时代变迁,如今双溪毛糯新村仍可称作全马唯一高州村。
说来好玩,双溪毛糯地名定案之前,曾被称作“双溪葫芦”,当年的佛教会、圣法兰西斯堂(St. Francis' Church)成立时,前面都有加个“双溪葫芦”,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怪异,Sungai Buloh明明是“竹河”,怎么突然变成了“葫芦河”,所以后来都接受双溪毛糯之名。此外,双溪毛糯华小如今仍称“宋溪毛糯华小”,其他还有宋溪毛罗、松崖葫芦、双溪蒲路及宋溪浮罗等称谓。
芙蓉旧称双溪乌绒
森美兰还有一个双溪乌绒(Sungai Ujong),是首府芙蓉(Seremban)的旧称。Sungai Ujong意为河流末端,绒的粤语发音为yung,乌绒是Ujong的粤语转音,后来双溪乌绒转成双溪芙蓉,再后来直接唤作芙蓉。1905年菲尔斯通已把Seremban称为芙蓉,拼音标明为Fu-yong,但又记之“西林闽”(Sai-lam-ban),1928年林穆群《马来半岛商埠考》则称作“斯蓝宾”,可见20世纪初芙蓉之称尚未全面通行,华民犹在思量是否采用Seremban的译称。
然而,许云樵先生对此不能苟同,他认为这是一个名实不符的地名,和原名“雪兰万”(许云樵对Seremban之译称)风马牛不相干,“森美兰本由九小邦所合成,其中一邦叫做双溪芙蓉Sungei Ujong,华人却把这邦名称呼首府雪兰万,于是便一直张冠李戴下去。 ”
所谓张冠李戴固是事实,但以邦名称谓首府并非无先例,因之以芙蓉称谓Seremban其实不算大事。原来,二战前华民一直把Johore Baharu(新山)称作“柔佛”,1923年谭里夫,1924年英殖民官员J. V. Cowgill,1938年潘醒农等皆把新山记述为柔佛。此外新山文史工作者舒庆祥告知,柔佛与新山的地理概念虽有本质差异,但19世纪末20世纪初华民把新山等同柔佛,却是当年华民普遍上都接受的看法,那时候华民心目中的柔佛与当今柔佛的概念不同。
双溪乌绒14世纪即已存在,在英殖民之前更已是一个大邦,强盛时期领土范围包括峇玲珑、晏斗、格拉旺(Kelawang)、芭蕾(Paroi)、拉务、文丁及 宁宜(Linggi)等地。19世纪时,马来半岛各州还没有明显界线,1876年英国人绘制的地图可以窥见,雪兰莪冷岳河以南直至林茂之间都是双溪乌绒的领土,1882年地图双溪乌绒甚至被划成一个州属,领土与森美兰及马六甲几乎一样大小,许是华民记忆中的双溪乌绒强势十足,宁取旧称芙蓉而舍Seremban的译称?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 ,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新山人最终放弃柔佛为地名,芙蓉人却始终如一不改初心,这都是他们的选择。说完了,中文地名除了叫好也必须受落,既然华民接受芙蓉为他们的地名,许云樵先生又何需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