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和文学创作上的朋友聊及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出版状况。席间,多以台湾出版现状作为参考与反思,分析在地马华文学的虚弱与市场的狭小。主要导因还是马华文学的读者稀稀落落,看书的人少了,买书的人当然少。当然,书店少也是一个因素,这里暂且不论。

赔钱货

若以数字来做读者量统计,大马总人口3000万人,华人占24%,所以约有720万的可能读者。但是台湾2300万人几乎都可能是读者,是大马的3.19倍。所以台湾出版品一刷1000本,在马就只能一刷319本了。

这样的运算逻辑套用在实际出版状况还蛮准确的。例如,友人的第一本散文集去年在马出版,100本当做版税收入,另以折扣价买回200本,自己推销了250本。而出版社在近期结算还剩下470本,不计算作者的300本,所以保守估计卖掉230本。

而且还要“在脸书写“自荐打书文”,和脸友,友人约在某某地点把书送过去,或者,你何时在家,我亲自送。一定要“恬不知耻”的,一而再,再而三,现场收钱。在笔记本记录,老同学说要一本预留给他等他回国再拿;在哥哥的kopitiam放了几本,托侄儿帮我问问有谁要;文具店老板娘很贴心的把寄卖的书包起来看起来美美的;脸友热心的又多拿了5本;留台同学会会所有5本;快30年不见的小学同学3本。”(杨邦尼《一本书的出卖》)由此可见,马华文学的市场极度有限。

若出版社真的以250本作为标准印刷量,就算卖完也无法抵消制作成本—纸张、模版、编辑费、印刷、运费等—,根本是赔本生意。若敢敢印个1000本,恐怕倾销还没人要,最后就得当废纸卖。所以,在地马华文学书籍摆脱不了赔钱的困境,这是事实,谁还敢做马华作家的大梦。

写作为副业

或许由书籍销量来切入马华文学状况显得有点市侩,但一个作家的养成除了个人的创作力,还得包括他的经济条件,如何去抵消创作生活中的种种开销,如吃饭、买书、旅游。有者创作长篇小说,就算还剩下最后一个章节,他的成就都等于零。在这么漫长的创作时间,当然需要一个衣食无缺的状态才能完成巨著。

所以,我国的华文作家都有一个正职,下班后才提笔书写,或者变相为文学奖写手,为著优渥奖金而写,被视为“文学奖奖金猎人”,在台湾已是一种现象。

另外一种收入来源就是接案子,做个Freelancer。有者接了好几个平媒的专栏或者采访工作,有者写电视剧本,有者做翻译,有者客串演出。这些文艺青年为了持续写作,也为了生活,不得不在各种可能的发表园地占个位子,每个月便有固定收入。然而,一篇仅仅60元马币的稿费,要写30篇才有1800元,扣除房租、油钱、保险费、水电费、网路费、三餐,所剩无几。而且还必须每天写一篇,除非生活很有规律、严以律己的创作者,才能分配好时间来写自己的作品。

一个很好的例子,九把刀出道时,奉守每天5000字的写作量,在短短几年内达成每个月出版一本书的目标,攻占书局的书架,变成青少年最爱阅读的畅销书。

马华作家除了得面对高于其他地域的创作者的现实考验,还有就是对纯文学创作有一种迷思,认为提升文学造诣一定得靠写几本纯文学著作。

纯文学迷思

我们可以从好几方面来界定什么是纯文学,最普遍的定义就是把纯文学与工具书和大众文学做比较,就美学与商业文化上的不同要求做区分。

纯文学对于人类精神的深入探讨不断揭示了精神王国的面貌,在世人眼前展示出一个崭新的、陌生的、难以用世俗语言表达的、与我们用肉眼看到的小世界相对称的广大无边的世界。对于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的描绘,是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哲学家和作家的共同工作与追寻目标。

在商业利益考量上,纯文学当然不比大众文学来的卖座,偶尔遇到“叫好又卖座”的纯文学著作,也还是比不上一本《穷爸爸富爸爸》或大众言情小说的销量。在这种不可抗拒的趋势下,在地马华作家若依然坚持写作与出版纯文学书,无疑是自寻死路。

然而文学即为一种理想的表现,既然选择了文学创作,当然渴望提升自我内在的精神面。为了避免无以为继,作家们必须“抛头露面”,到校园、商场办演讲与发表会,在网路与平面媒体上建立人气与粉丝团,以推销这些书籍。

有者寻求境外出版机会,把著作版权卖给比较有规模或对纯文学出版较有企划能力的出版社,例如黎紫书的《简写》与曾翎龙的《在逃诗人》,在马来西亚与台湾两地出版简体和繁体版。两人在名气与人气上各有千秋,但是同样一本著作,台湾的销量肯定优于马来西亚。

而早在台湾落地生根的旅台马华作家,已经是当地几个出版社的签约作家,作品不乏出版机会,也累积了固定读者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得靠教书养家,写作一样是副业,除非退休才能全心全意写作。

出版形态与机会

到底,台湾出版社也不是来者不拒,作家苦心完成的作品还是要以卖不卖钱为优先考量,然后才是其文学与研究价值。

目前出版社采取两种出版形态,其一是预估市场量先印刷1000到2000本,再视市场反应做再刷(再印);其二是Print On Demand,依照读者订书量来印刷。两者各有优缺点,然而肯定的是后者最不可能有库存的问题,不仅环保也减少不必要的能源浪费,如需要搬运与销毁滞销的书籍。

出版社不只是要把书印好,还要思虑怎么把书介绍给读者,不放过各种可能的读者。在商品(书籍)行销上,大马出版社显然比台湾、中国等中文国家的来得逊色,所以马华作家们不得不自己出来卖书,也是一种吊诡的现象。另外,新书介绍与书评也可以推波助澜。在一本新书还未推出市场之前,出版社就已经邀请文学界或文化界举足轻重的作家撰文推荐。往往是新书推出当周,报刊杂志就会刊登该书评论,藉以拉高买气。

也正因为书评逐渐变成一种“宣传文”,不论是不是我认同的学者专家,写的都是吹捧的场面话。许多年以前,台湾书评就是这副光景,作家群之内相继出书,今天我捧你明天你捧我,讲实话说不好的反而被唾弃。然后,这种吹捧文化也传到马来西亚,我就不知道每一本著作都可以是好书,每一个马华作家都是名家?!

甚至,有马华作家邀请我写推荐序,我行文褒中带贬,于是被该位作家偷偷拿走贬词。作家在追求纯文学的理想与精神的同时,却得因为市场因素等现实考量,删去推荐文里中肯的建议或批判,就像品管不过关的商品,还是要昧著良心推销出去。这种状态与心态有可怜也有可恨之处。

马华作家若要坚持自己的艺术(文学)理想,不是著眼于出版销售量、名气与人气,而是一个作家的气节如何影响一代人的想法,启发后来者,并给予无比限量的希望。若只是借此沽名钓誉,倒不如从政,做个车大炮抢镜头的政客;或做一个奸商,买下报纸头版打响自己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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