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技术的进步,随著相机与手机的普及,拍照打卡几乎成为全民运动。网路上的照片,运用对焦、亮度、特殊效果等功能,每张都有一定的水准,我喜欢浏览满是风景、静物的相簿,仿佛一趟心灵旅行,顺手写下许多断章。我也喜欢阅读facebook上许多学长姊、学弟妹与朋友贴的亲子文,这些或长或短的文字或对话记录著孩子的成长,是身为父母为孩子留下最宝贵的回忆。珍爱之情搭配一、二张照片,成为最令人感动的文字。
早些时候,摄影传入晚清中国,为许多遗老在游园之际留下身影。他们避居沪滨、青岛或津沽,与新时代格格不入,宴集之后,一张张毫无表情面孔就留存在报刊中,那是帝制时代最后残影,如一抹夕阳将逝。更早以前,西方传教士或记者经过通商口岸来到帝国晚期的土地上,以黑白相片留下时间的刻痕,无论是榻上吸食鸦片的人、死刑犯身首异处、船上疑惑表情的渔夫、穿著齐整的官员与其妻妾,或是城墙、官道、庙会、牲畜等风景,在百年后的今日看来,仍觉栩栩如生。
有阵子我沈迷观看这些老照片,甚至老房子的照片,时间仿佛改变一切,然而那些脸上疑惑、畏惧的表情,至今仍在脑海中。老一辈说睡觉时不能拍照,也不要拍太多照片,如同在旧时代的耳语,担心灵魂因此受损之类的。由于拍照并不上相,大学毕业后,拍照就多以风景为主,游览之余有几张独照与合照即可,更想将那些风景与动心时刻保留下来。有数位相机之后,往往拍一场聚会,有店家的角落、朋友交谈的侧影,却少有我的身影,愈是容易取得的影像,反而愈乏滋味。
那种改变,大概是年过二十五岁之后,仿佛所有读过的字句在性格中脉动,呼应著日渐宽广的身躯。于是,放慢品尝的速度,放慢行走的脚步,唯一不变的是看书的速度,但重看的次数变多。很长一段时间,我使用不能上网的手机,朋友戏称为智障型手机,那使我不至于在大众运输工具上低头,可以看看街景,不至于在骑楼、人行道上低头,可以记下巷弄间墙头伸出的花枝或有意味的春联,甚至注意到路旁施工改变的场景。
两代眼光大不同
网路上有张图,一人面墙而站,一人站在堆叠起来的书本上看见墙外的风景,这是一幅有关知识拓展视野的比喻,在教育普及的当下,世代间的隔阂也由于媒介而拉大距离。虽然车上多数的长辈也手指滑动智慧型手机,在餐厅可以看见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接听、大声讲话到四周侧目的婆婆妈妈,然而他们仍是仅只于使用某些功能,并不以此接收资讯。老一辈的人只看电视与报纸,而年轻一辈透过网路与智慧型手机,讯息迅速接收与容易传递,许多消息便不容易被屏蔽。
台湾近一个月以来最大的新闻就是学运,陈方隅说:“学运出现就是民主受伤的结果,以及一种年轻世代试图进行的疗愈行为。”这次的学运正是呈现新旧世代间对许多事件的看法。新闻媒体报导的许多状况,在数分钟后就有“破解”或“澄清”,尤其新闻造假或政客说谎更容易在第一时间被纠正,甚至今昔对比的打脸文比比皆是。
这是很大改变,对新世代而言,谁握有权力,就是站在墙一方,势必要受严格监督或检验,老一辈世界只有政党对立,但新世代眼光所见有各种可能,超越政党,追求公义是唯一不变方向。知识领新世代看到更宽广世界,关怀面向更广,不再定睛于自己身上,使人得以判断,不受煽动。可贵的是,这些新血一直都在学习,在每次的冲撞中、在不同的议题中继续关注、阅读与精进,难免有跌跌撞撞不成熟之处,但比起僵化的指责,年轻的每一步都有无限的可能。
因为时间证明,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得来。无论是自由、平等权利甚至不再歧视的对待,往往是某些人以生命冲撞改变的。导演杨雅?说:“如果你信仰的是某个人,那就注定要幻灭,可是如果你信仰的是一个概念,你来是因为你觉得应该要公平、要正义、要自由,那个东西不太可能幻灭。只要是人才会幻灭。”上一代的造神运动导致更多失望,新世代并不崇拜英雄,新旧二世代之间由于这场学运,冲击出更多差异与争论,这样的情况在未来只会愈来愈明显。这对我亦是警醒,回顾十多年来定位认同的历程,回首对学术的态度,有些在调整、在改变,但有些却是深信不疑的。
我很喜欢郑明河〈寂静之旅〉所写:“由一个分类、一个标签,到另一个分类、另一个标签,唯一的生存方式就是拒绝:拒绝成为一个可被融合的元素;拒绝让名称在过渡中达致稳定下来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拒绝视命名过程为理所当然。”在今日,这段话仍然不断启发我,分类既是粗暴,定义时常改变,记得时时打破中心,改变才是最大的力量,永远不要成为死水,做人、做学问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