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到马来西亚之前,感觉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是如此遥远,除了在地图上见过以外,所知甚少。自然大名鼎鼎的马六甲海峡和华侨领袖陈嘉庚是知道的,因为这是中学历史课本的功劳。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数百年前,马六甲的华人社群就已经形成,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变迁,华人与日俱增,就有了今日的规模。

但是相比华人历史的久远,学术意义上的史学研究则是上世纪初才出现的事情。对如今的大马华人研究,出于自身的学科训练,有一些想法抛砖引玉。

这些南来的华人多数是什么人呢?职业不同,所来自的地域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这些人多数是文化不高,既没有怎么读过书,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是一群游离于国家官僚体制之外的人。我在各处遍寻18、19世纪的大马华文文献,除了上世纪80年代傅吾康、陈铁凡先生编著的3本华文铭刻外,基本没有著落。只有在国内所看到的游历马新的文人所写的只言片语。有一段时间比较疑惑这件事。因为在明清基层社会,对地方事务起主导权的是士绅阶层,这些以读书而具功名的地方势力,在官职少、待阙人多的情况下,上升的渠道被阻塞,只好大部分时间沉浮于乡里,反而对地方文化建设多有贡献,这就体现在明清数量巨大的地方志和地方文献上。因此明清地方史的研究方兴未艾,基本上是和这一点密切相关的。

在大马20世纪以前文献记载的罕见,基本上和南来华人知识水平普遍不高是不无瓜葛的。时至今日,18、19世纪大马华人史的研究,除了马六甲甲必丹和青云亭亭主的任职时间多有考察外,其他领域基本上了无声色,学者只好把目光放在资料充裕的20世纪,也就不足为怪了。文化阶层的缺席,也造成上世纪上半叶本土华人中的学者也是凤毛麟角。

学者的南迁与“在地化”

20世纪上半叶,马新华人史研究开始蓬勃发展,这与许云樵、张礼千、姚楠等国内学者南来密不可分。这些学者的到来推动了大马学术的发展,且以自己的身体力行确立了当时大马的学术的标杆。这些学者多有大学经历,在大马先是以经营报章的副刊和报馆特刊为阵地,而后开办书局出版著作和译著,创办南洋学会和学报。这些学者在大马时间或长如许云樵,20多岁南来大马,至死未归故乡无锡;或短如张礼千、姚楠,在抗战后先后回国。只有陈育崧是大马本土华人,但也回中国接受大学教育。1956年南洋大学历史系的成立,宣告马新本土学者培养过程的开始。今日著名的马新华侨华人研究专家,如颜清煌、杨进发、林孝胜、柯木林、李元瑾、李业霖等多出自此处。而后的也有诸如王庚武则曾在中国和大马接受教育。学者出生地的转换,所带来的是研究方法和重心的改变。南迁学者多受到传统乾嘉史学的影响,在名物考证、马新古史的研究上多有造诣。尤其是许云樵精通中、英、巫及暹、日等文字,他不仅对中国古籍了如指掌,而且对西方文献也多有接触,因此在建构马来古史的学术造诣上无人可比。但是到马新建国以后,海外华侨多改为所在国籍。政治认同的转变,伴随著教育体系中华文教育的锐减,对中国传统社会的认知逐渐降低。由此再关照18、19世纪的马新华人社会,自然就无法主动从中国传统上寻找到其文化根源。

作为由中国闽粤地区南来的华人,不可否认带著他们所处的时代印记。如马六甲甲必丹蔡士章自己的头衔是“知六甲政事”,“甲必丹”(Captain)是荷兰人所授予的头衔,在与荷兰殖民者打交道的过程中,是比较有效的。但是该头衔在汉语语境中不容易被人理解。北宋以降俗称的“知府”,正式官称为“知某府事”,“知县”的正式官称就是“知某县事”。蔡士章使用的职衔含义一目了然。除了制度内容,这些南来华人也把祖籍地的宗族和信仰带到大马,构成了明显的华人社群。现有的关于中国明清宗族的国内外研究已经非常多,著名的如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对中国东南地区宗族组织的研究,郑振满对福建宗族的研究,二者皆据此提出了一套宗族理论。

缺乏宏大叙事的历史观

中国地域广阔,相对于华南宗族势力强大,族谱、祠堂等宗族要素一一俱在,华北宗族要素则残缺不全。宗族是血缘的自然存在,而宗族要素则是人为进行的结果,什么情况致使宗族要素有如此差异?

这还需要继续思考。但是海外宗族的发展,是在华人远离明清政权控制,外在生存压力巨大的条件下进行的,外在压力促使宗族内部凝聚力增强。这是否可说是海外华人宗族皆为此发展路径,还有待个案的检验。但是在现有的大马宗族研究中,少见有针对二者的宗族理论提出一套海外华人宗族的发展模式。

新纪元学院的廖文辉博士曾不无忧虑的说:由于研究范围的缩小,南洋研究时期关注国家历史的书写不免被遗弃,只是侧重华人历史的叙述,形成一种“只知有族不知有国”的局面,此外,华人研究主要由中文系和社会学科培养的学人为主导,史学功能无法彰显。学术的专精专业有余,但体大思精的宏篇巨构或专书的成果则略嫌单薄。众所周知,年鉴学派以来的社会史研究,提倡整体史学与微观史学的结合,或者是“大历史”即国家王朝历史与“小历史”即民众生活史的结合。而如今大马的华人研究,基本都无法落到这个层面来叙述。并且由于人类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的影响,个案调查之风盛行,大大降低了华人研究的历史感。

著名社会史学家、北大教授赵世瑜曾针对历史学与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等社会科学的不同打过比方:不同出身的学者去一个村落,历史学者是“进村找庙,进庙看碑”,碑刻是村落的时间坐标,只有站在时间的坐标上,才能发现村落发展演变的历史线索。相比之下,别的学者都是采访、拍照,碑刻也只是参照之一。因为社会科学关注现在,而历史学是通过分析史料,建构后人对过去历史的认知,以还愿历史的本来面目,寻找历史发展中的规律。历史学的功用也体现的非常明显。在上世纪许云樵等史学大家通过对古籍的解读,建构了大马的古史,但由于种种原因,上一代史家并未写出体大思精的大马的近代史和现代史。在21世纪的今天,有理由相信,会有更多学者加入历史学的队伍,继续建构大马的近代史和现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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