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不开痛苦的人,选择用死亡结束一切。自杀者了结了自己的痛,而留下的人需要面临巨大的生命考验。自责、内疚、遗憾、挣扎、怨恨…各种情绪接踵而来,对自杀者遗族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甚至有人终生都活在这些情绪里。面对自杀事件,成年人的生活尚且会被打乱,更何况是一个孩子的生活。当年,年仅8岁的潘宝雯几天内痛失双亲,留下弟弟与她相依为命。父母的自杀使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也影响了她的性格与心理状态。
“我是自杀者遗族。在我的家族里,先是外公自杀,一年后到我爸爸,5天后妈妈也自杀了,几年后是我舅舅…”43岁的潘宝雯提起自己的家族,仍会忍不住哽咽。父母离世的时候,她年仅8岁,便要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带著他寄宿在不同的亲戚家中。“从原生家庭到我出嫁前,我总共住过6个家庭。”
一开始,潘宝雯与弟弟住在大伯家。从城市搬到乡镇,每日随著小伙伴去玩耍,称得上是一个快乐的童年。然而,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4年。12岁那年,伯母患上甲状腺肿,两人只能搬到另一个亲戚家。这一搬,就是噩梦的开始。
第二户家庭的亲戚不仅霸占了父亲留下来的遗产,还暴力对待他们。“那几年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我试过被他一巴掌给打晕了,也曾被他打到脚溃烂,至今我的膝盖部位还留著明显的藤鞭印。”潘宝雯还说,弟弟受到的对待更为恶劣。“在那个家,有些食物我们不可以吃;每到学校假期我们不可以留在那里,必须去其他亲戚家寄宿。就连我小时候玩的乐高也变成他们的玩具,我们不许再碰。”
原想带著弟弟自立,弟弟却因车祸离世
潘宝雯14岁开始出外打工,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她曾在咖啡店捧餐、当保姆、在工厂包糖果、宴会倒酒、销售、收银等。“爸爸明明留下很多钱供养我们两个,为什么我们的日子这么苦?”这样的困惑总是在她心底浮现,但每逢周末打工却成了她那阵子较为开心的事,因为可以不用待在家里。也因为开始赚钱,那户人家对她的态度稍有改善,不再那么恶劣。
18岁那年,她原本计划在1月考完大马教育文凭(SPM)后就带著弟弟离开;没想到2月时,弟弟在打工后回家的途中遇上车祸,撒手人世。“从12到18岁期间,有好几次我都想过自杀,甚至行动了,但一想到不能留下弟弟一个人,才努力活著。弟弟走的时候才14岁,当时我真的很崩溃。”弟弟的丧礼只是简单地在中央医院外念诵两句,连一个仪式都没有,让她觉得弟弟实在活得太卑微,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出社会工作 奉行及时享乐
弟弟离世不久,她恰好满18岁,银行来信通知她继承父亲留下的现款。她想保护父亲的财产,于是策划离家出走。“我爸爸的房子租金是那个人收的,车子和生意也被他拿去变卖了,唯有银行这笔钱在法律上只能由子女继承,他才拿不走。当时我向一个小学同学求助,真的很感谢他们一家人愿意收留我。”她笑说,自己从来不曾离开住所的10公里范围,却有勇气跑到关丹寄居朋友家。
离家出走的事很快在校内传开,潘宝雯曾经的班主任联系上与她关系较好的大伯一家,请他们带她回来。“回来之后,堂哥让我住进他家,但想到要转校就作罢了。之前那个亲戚也放话说,我回去的话,会打死我。最终是老师邀我去她家住,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弟弟离开那两年,我每次哭,老师都会来抱我,她去哪里都会告诉我,有任何食物都会给我。”她直言,比起之前待过的5个家庭,老师家的家庭氛围很不同,老师和她即便有自己的孩子,依然愿意把她也当成自己的孩子。自此,她住在老师家里,直至出嫁为止。
也是那段时期,她想到弟弟不曾到电影院看戏、没去过卡拉ok,生命中只有受累和受苦,所以决定要及时享乐。19岁中学毕业后,她努力打工,靠自己的能力享受生活。“从那时候起,我想买什么就买,想去哪里旅行就去,要什么有什么。”她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从前的糟心事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成长环境影响待人接物的方式
“直到进入婚姻,孩子出生后我跟先生在孩子的教养上有很大的冲突,我才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潘宝雯在原生家庭中过著宛如公主般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经商,家住独立式洋房;后来父母离世,开始寄人篱下,而受那户会家暴的家庭影响,当妈之后,她也会打孩子。“自从孩子学会站立,我就开始用藤鞭打她,还留下不少印痕,严重时甚至会流血。”丈夫无法认同这样的教育方式,两人常为此争执,促使她决定上课。“当时上的是自我了解的课程,老师发现我有这方面的问题,后来还为我进行了长达一年半的辅导。我这才发现,父母离世对我造成的创伤那么严重。”
其中,遭到父母“遗弃”的感觉是最深的,导致她经常自我怀疑,且没有安全感。“人的烦恼不是因为钱和健康,就是感情。他们(父母)这么年轻,我爸又是做生意的,肯定不是为了钱或健康,那可能是两人的感情不好吧!”这也导致潘宝雯并不看好自己的婚姻,“我先生这么优秀,外形又好,我以前经常怀疑他有外遇。”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值得被爱。“可能有点赌气成分吧,就想过得比他们(父母)好。”
在一年半的辅导里,潘宝雯重新认识自己,找到问题的症结。“以前我没意识到父母自杀带来的隐藏影响,以为过了20年就不存在了。”在找寻自我的过程中,她也发现自己其实很难相处。父母离去后,亲戚视他们姐弟俩为累赘,并没有真心相待与教导,尤其第二户寄宿家庭的亲戚性格急躁,说话毫无保留,遂养成她说话直接、口无遮拦的性格。“几十年的说话习惯,要改真的不容易,直到这几年成为辅导义工后才有所改善。”
“以前的怨恨不是一点,是很多,多怨多恨。”回想起儿时的生活,她仍记得父亲喜欢旅游,假日时总爱带他们到处去,8岁前她几乎已经搭乘过所有交通工具了。后来寄人篱下,日子很苦,也让她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那些大人总爱说:‘知道你父母去哪里了吗?就是因为你不乖,他们才这样那样…’”直到青春期时,她无意中在亲戚家里找到父母的遗书,才明白父母其实是爱她的。“妈妈用中小方格簿写下一整本遗书,里面提到她爱我们,离开也是因为当下别无选择。看到这本遗书,确实有治愈了我。”小时候她其实知道遗书的存在,只是记忆模糊,后来重新翻找出来,才在遗忘中寻回记忆。
了解原生家庭 勇敢回看过去
在某个课程中,一位台湾老师提到:“原生家庭是你的根,你必须要找回自己的根,这棵树才能茁壮成长。”这句话让她下定决心了解自己的原生家庭,慢慢弄清楚父母当年这么做的原因。“外公同样有自己的原生家庭,有他自己的故事。我不能说外公的自杀对妈妈和舅舅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作为父亲,他是个‘榜样’。”潘宝雯的父亲是遗腹子,由婆婆一手带大,从小物质缺乏,且不曾上学;妈妈的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离去时留下了遗书。
仔细回看过去,再透过心理剧看到父母对她的爱,潘宝雯才能慢慢放下过去的恨,从怨恨变成祝福。“没有多少人可以勇敢回看自己的过去,尤其是自己的伤痛。如今我选择回看过去,是为了重新定义,把曾经糟糕的转为好的来看待,然后给自己更多的祝福。”
“如果可以,我想拿回父母的遗书。”她坦言,当时在第二户家庭里发现遗书,只能算是“偷看”;若能拿回父母的遗书,对自己有很大的意义,毕竟在不同阶段回看,会出现不同的记忆、领悟,以及全新的定义。
儿时的日子虽苦,却让潘宝雯练就了强大的适应能力,无论日子多难,她都能轻松应对。“小时候,旁人都有父母,就我没有;现在才觉得自己其实是万里挑一的。”
从19岁出社会,到结婚生子,她工作赚来的钱只需要供养自己,家庭与孩子的开销皆由先生负责。然而,她觉得20年来都这样过,人生毫无意义,希望尝试新挑战,突破自己。于是她在40岁的时候辞去工作,当上辅导义工;41岁念硕士,计划往教育领域发展。“我没上过大学,老来更换跑道,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吧!”花了12年的时间学习成长,潘宝雯如今已经走到另一阶段,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故事及经历去改变一些人,让他们不再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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