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称赵俊毅为旅美青年作曲家,在吉隆坡长大的他曾在多个国际作曲大赛创下佳绩,作品曾在中港台、日韩、欧美等10几个国家及地区演出,融汇中西、具有南洋风情的风格极具辨识度。有别于一般人对艺术家的印象,他健谈、务实,清楚知道心里最大的追求,对他而言,音乐是工具,对外表达自我,向内自我探究。
担任大乐乐创意音乐工作室及新加坡著名乐团乐团驻团作曲家,并多次包办本地知名合唱团爱韵合唱团的演出及参赛曲目,赵俊毅虽远在美国奋斗,却始终没有离开大马的生活氛围。精通钢琴及大提琴等西洋音乐,中学时期则受华乐熏陶,负笈美国印地安纳大学雅各布音乐学院前,曾在中国北京中央音乐学院深造,再加上是大马人,人们最常以多元文化形容他的创作,然而,对他来说,文化背景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无须刻意强调。
“创作者最在乎的是作品传达出去的讯息,当然,我是大马华人这件事它很重要,那是我的背景,也是我的‘Default Setting’(初始设置), 我也很在意这里(大马)的生活,它真实地代表了我的过去。在创作取材上,有的人会注重声音的探索,看重声音引发的感受,而我想传达的更多时候倾向于对我重要的事和那些我看见了,认为值得和人分享的事。”
他意识到,因为时代变迁,自己生长的土地上,有很多情景、声音逐渐消失不见,而他试图用创作把它们保留和记录下来,单纯是做著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创作时我不会刻意去想要带出什么文化,也不会强调我们的东西很有文化,但底蕴会在背后、在暗地里默默影响。”多元文化是别人给他贴的标签,而他从来不在乎所谓的中西合璧,“音乐是我的语言之一,它只是一种表达工具。”
然而,在海外生活多年,有一点他清楚知道:文化的交流是双向的,必须建立在共同的基础上。“蕴藏在创作里的东西,外人看不见,没关系,毕竟成长历练不同,没有共同基础,不理解很正常。再说了,我的工作就是促进了解。”他笑指:“欣赏声音有不同的方式,我也还在学,听到从未接触过的语言和音乐类型时,我也会暗叫‘这是什么鬼’,这真的很正常。”
现代化长得一模一样,极之乏味
关于孕育自己的土地和自身的文化,赵俊毅其实也在探索,或者更确切地说,创作是一个自我了解的过程,他说:“不仅仅是音乐,文字、摄影、舞蹈、戏剧,都是在剖析自己,然后表达出来。我很幸福,能够在里头尽情发挥。”
前年,香港“中乐无疆界”国际作曲大赛上,赵俊毅的《甘榜与城市》夺得最佳原创作品(合奏)及团员最喜爱原创作品奖,而早在2009年,仍是北京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四年级学生时,他就以甘榜系列的第一部作品《甘榜印象》在“炎黄杯”作曲比赛摘冠,此后再陆续创作了《甘榜乡情》、《甘榜音画》,两部创作分别在台北市立国乐团TCO国际作曲大赛获得二等奖(一等奖从缺)及新加坡鼎艺团国际华族室内作曲比赛摘下一等奖。
他分享:“一开始,是北京的指导老师唐建平建议我以家乡为背景创作,而《甘榜与城市》是我为这个系列做的一个个小总结。”
他笑称自己作为城市人,关于甘榜的许多想象都来自电视节目,“一直到2014年,参与印尼日惹现代音乐节时,前往婆罗浮屠(Borobudur)的路程中,看见印象中的甘榜,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那时候起,他在这件事上有了更深刻的思考,“甘榜并不是东南亚唯一的身份象征,只是现代化的过程把城市和甘榜划分开来,让它们遥遥对望,但事实上,它们是重叠的。”
他有感,人们困在城市里,忽略了在那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关心的事,“人们忘记了自己从那里来,现代化固然重要,但我们是否要因此把过去统统都丢掉?那只会缺乏个性。”到过许多城市,他强调,全世界的现代化都长得一模一样,那是极之乏味的事。
没有思想的作品缺乏灵魂,好的创作来自愿意思考的人,作曲自然是一种专业,但赵俊毅认为,所有的行业都有它的专业性,他更重视与身边人事物的关系,“创作不该只是炫技,不是只做技术层面的东西,它得让人产生共鸣,而我自己和周遭产生关系,才会更了解自己的角色。观众并不笨,他们虽不能以专业的方式去表达,但他们懂得分辨好坏,如果作品不能激起火花,引发讨论,那为什么而作?只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认真审视自己的强项,他不怕直言:“我注重的是大部分作曲家没看到的东西,简约有它的复杂性,我著重展现真实的一面,而这一点,时间会证明,未来50年,相关作品还是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值得一提的是,乐团今年8月将有大型演出,作为驻团作曲家,赵俊毅在创作期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认真地观察了新加坡这个岛国,“我记录那些感染了我、值得被留下的事情,那些声音和习惯,身处其中的人可能已经麻木,那就由我来提醒一下吧。”
想得到机会,得先有和别人谈话的条件
32岁的赵俊毅在马新已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在美国,他仍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之所以不回国发展,他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在那里,你会时时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会提醒自己要奋斗。”两地来回跑动,他说:“我累了就回来喘口气、充个电,但若是住下来,又会觉得必须回去,因为这里没有打拼的环境。”
这番话并不是未经尝试便随口说出来的,2014年毕业后必须离开美国时,他申请绿卡和艺术家签证失败,曾在亚洲工作约2年,“亚洲虽然有合作和展演的机会,但创作的能量和竞争力,不是现阶段的我所追求的。”他与念艺术管理的太太关梦桐在美国相识,2013年至今在创作的路上不断交流,离开美国的那段时间,他曾随对方在世界各地走动,与不同的艺术家交流,看各地的艺术演出,“我看了很多好的表演,用心思考究竟是哪个部分抓住了我的心,发现自己想做到的是——不管用什么形式,要能影响人、影响社会,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至少要做到这样的程度。”
保持不知足的谦卑
对于在创作上不愿意轻易妥协的态度,他自言“是自豪的”,但同时,也因为眼界的不断开阔,总是保持一种不知足的谦卑,“我每次觉得自己已经达到顶峰时,又看到更高层次的东西,因为不同的机缘让我觉得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在纽约这个大都市里奋斗,他坦言,自己有期待可以到达的位置,“在那里生活,其实不容易,我2016年回去,现在才算是刚起步,刚建立起平台,但纽约是包容度很大的城市,是一个磨练和实践的地方,我虽然从事创作,但很清楚要扩大社交网络,多和人打交道,找到对的圈子,纽约可以给你这样的机会。”
赵俊毅不是那种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抱怨自己满腹才华却无人赏识的艺术家,“你要别人给你机会,得先有和别人谈话的条件,这不是现实,这是很合理的常态,人家之所以到达一个高度,是因为他曾经很努力地打拼,你凭什么要别人把时间花在你身上?”
美国不是他与太太最终的落脚地,但他深知现时的亚洲不仅大环境不合适,也较难找到能共事的人,“在海外发展不容易,但我一直提醒自己,太太也一直会提醒我:你必须面对的东西、你是否愿意面对还有你知道要怎么面对吗?”
光看履历,对很多人来说,赵俊毅在音乐上的成就属于天才型,但他笑说自己很少用“有才华”这个词,“感觉这个词很容易被误用,觉得有点才华,就把自己摆得高一点,但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专长,在其他领域,也有很多我不会甚至不知道的事。一个人之所以被称作大师,是因为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在相关的领域,他能够流畅地分享,侃侃而谈相关领域的东西,是因为做了长期的研究,只是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