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必须承认今天所谓的世俗概念和世俗主义意识形态的确源自西方,惟诚不能否认非西方社会中或也有类似的传统。这即如谈到多元主义时,实不能否认在古代东方社会也出现过类似的思想和政策,比如中国盛唐时期就是对外来人员和文化均非常开放、包容。另外,印度莫卧儿帝国的阿克巴时代也对各宗教相当宽容、平等。
换言之,由于当前现代化的主导者是西方社会,所以于相关观念及制度上,难免会深受其影响,但这并不意味著非西方社会的传统中毫无相似的观念、制度,乃至历史经验。如说人文主义、世俗主义等,其实学界便有观点认为古代中国也有类似的思想及制度。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东亚社会,以及其他地区的华人社群相对容易接受现代的世俗主义。
质言之,学界普遍认为中国的人文主义不仅和西方的古希腊约同时期萌芽,而且不曾被中断。当西方的东西罗马帝国皆走向越来越宗教化时,中国的汉朝也一度要通过今文经学把儒学神学化,但后来还是在古文经学崛起之下,遏制或中和了神学化趋向。随后纵使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佛道教大盛,一直延续到隋唐,但大体上主掌思想正宗大权的还是相对人文化,乃至世俗化的儒教。
儒教作为古代中国的正统意识形态,虽基本上还是涉及天神、地祇、人鬼,对祭祀非常慎重看待。从朝廷到民间,自年头到年尾必须参与的祭礼非常多,乃至日常生活里也离不开祭祀(如某些人每天都要祭拜天公和祖先)。再说其背后的敬天法祖、天人合一、阴阳协和、鬼神庇佑、善恶有报等思想也不无一定的系统性,但儒教确实没发展成为一种独立于世俗政权的意识形态权威。
在古代中国,儒教的最高“教主”实际上就是世俗政权的皇帝。皇帝虽具一定神性外衣,即所谓“天子”,但又非完全被当作不可取代的神来看待(如古埃及法老)。而儒教的实际精神领袖(或偶像)是超越皇帝的众圣人,尤其周公、孔子、孟子等,但这些圣人也的确不是神、天使、菩萨、先知或什么的。乃至,理论上圣人是人人皆可达至的境界,只要肯努力学习和修行。
儒教宗教性
具言之,儒教宗教性的一面是与世俗结构,尤其政治、礼俗和教育紧密结合的,但这种结合与其说是宗教化,不如说是世俗化或人文化。因为在东周以前,尤其商朝,宗教的地位的确非常崇高、核心,类似神权治国,但自春秋时期人文思潮涌现,经孔子等把古代典章制度进行人文化理解、诠释和编辑,乃至再创造,即便古代宗教信仰和祭祀的传统仍被选择性地保留在各种体制之内,但实际上多少已被“祛魅”,即理性化,甚至形式化了。
比如说古代学校里学生们必须祭孔,惟与其说这是一种宗教崇拜,不如说是宗教性已被大大稀释的传统礼仪,更重在表达对精神领袖的敬爱或对思想道统的慎重继承。乃至于某些古人祭天地、祭祖,也不一定是相信能与什么超自然力量沟通联结,而更在于这一套套肃穆、庄重或温情的礼仪有利于维持社会秩序、安抚人心、促进人际关系,或者有其美学上的意义。
总之,虽不能完全虚化儒教的宗教性,但回顾以儒教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古代中国各种建制,确实难以不感受到其经过人文化、世俗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