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并非所有宗教都那么重视身份认同。事实上,那些今天普遍被归类为“宗教”的过往的许多信仰系统,如印度教、佛教、道教、儒教、古希腊罗马宗教、民间信仰、万物有灵信仰等,大体上并未发展出严格的宗教身份边界,所以一般上也不会强求信众必须依循某种身份区别标准,包括在思想和情感领域。
是以,以上这类宗教的普通信众往往很容易就跨界而游走、探索、贯通于各教之间,乃至即使属非一般的各教核心人士,如出家众和教职人员,也会于一定程度上进行同样的行为,甚至成为推动宗教和谐及融合的先锋。此即何以古代中国儒教作为尊贵的“准国教”,并未决然排挤佛、道、回、耶教(基督教)的生存空间,甚至儒佛、儒道、儒回、儒耶合流,或者儒佛道三教合流的论述一直都有人——包括官方的积极提倡。
于古代印度,所谓印度教实际上也属于几乎“漫无边际”的存在,其中融汇或并存著五花八门,因族群或地域关系而各具特色的信仰。因而与其说它是宗教,不如说是一个虽有其主轴、主调,但却容许各种分支或分身百花齐放的“信仰传统”。
惟踏入现代后,尤其为了适应西方势力所制定的论述语境和制度框架(包括政治游戏规则),于是就出现了“印度教”的概念,也连带有了“印度教徒”的身份认同和相应的政治论述及运动。
相比而言,中国的儒教因颇早熟的世俗倾向,所以一直不太被认可为现代定义中的宗教。虽说上个世纪初的确有一批中国知识分子如康有为、陈焕章,以及南洋的邱菽园、林文庆等,力争把儒教宗教化(在中国甚至要国教化)为类似基督教那样的现代宗教(某种意义上来说即是现代化),以作为中国人和华人身份建构的新平台、新载体、新粘合剂,惟并不受落,结果有关儒教运动只能草草而终(虽说于南洋一带,尤其印尼还有人勉强赓续)。
质言之,如果当初不论中国或南洋的儒教运动取得成功的话,也许其政治涟漪不会亚于今天的印度教,即可能会出现儒教民族主义(或民粹主义),不仅足以抗衡或削弱西方世俗意识形态的政治影响力(包括马克思主义),也会提供海外华人社群更明确、更强的文化认同指向和边界,进而影响其政治实力和行为。惟这总体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著实难说。
日本神道教
其实除了印度教,日本神道教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二战结束前,也曾经是被现代化了的宗教,成为几个世代日本人的民族主义温床,强化了日本人的身份认同边界。但众所周知:日本战败后被美国占领者强行改制,祛除了神道教作为“国教”的政治意涵和牵涉,包括把日本天皇从神的地位降级为凡人,于是神道教就攀不上所谓的国族或民族宗教了。
总之,或主动或被动,以西方模式为主导的现代化,的确令一些非西方社会的传统宗教更趋向结合或配合身份认同政治,催化宗教族群主义、民族主义或国族主义。这一方面赋予了传统宗教适应现代性的空间、角色和机能,但同时也多少变质了其原本的包容性和超越性,导致社会更陷入无谓的“认同漩涡”——因认同差异而更加彼此疏离、猜忌,甚至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