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娣,好吗?”我问。
安娣:“好,还是一样啦。”
我拍拍安娣的肩膀,并肩坐在她身边。
坐在我身边这位安娣——林玉?,一头灰白短发,戴著看起来度数不浅的近视眼镜,身穿素色条纹上衣与长裤,她几乎都是这样的打扮,静静坐在那里,你没问问题,她一般少话。但和她聊起话来,你会发现她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愿意滔滔分享。
71岁的她,脸上没有一般因年迈而显露的倦容,眼里满是坚定,整个人总是散发著平稳的气息。五年了,需要她出席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这里。“这五年来,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我一直没有问出口。
“Court,bangun……”(法庭开审前,法官入席时执勤警员发出全体肃立的口令。)
在等待中度过
民众吵杂声,顿时像是整地的灰尘被强力吸尘机吸走一样,消音——肃静。在这个公义至上、寻找真相、还公道于民的殿堂,一般来说,多数时候都是处于严谨状态中的。很难想像,这里会有兴高采烈,喧哗热闹的状况出现。
9月29日那天,正是如此状况,有别于平时的冷清,气氛低靡。那天高庭内挤满了笑容满脸的人们,不是西装笔挺,就是新年期间去拜年会穿的美丽衣裳,有些还手捧束花或礼物,暂时忘掉身在法庭的话,我差点以为我是在某人的结婚晚宴了。原来,当天是几位刚毕业律师的宣誓典礼,到场的是前来共襄盛举的亲朋戚友。
于是乎,本来预定9点开始的审讯裁决,被9点半开始的毕业宣誓礼取代。安娣和家属,律师,还有关心此案件的我们,没人在事前被通知,我们自然而然需要默默的等,就如同我出席其他案件审讯的状况一样,从没在被告知的9点准时开始,多数时候不懂几点开始,我们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等,等一两小时、半天、等答辩人律师出现、等法官休息喝茶、有时等了半天突然展延。这样一等,审讯就用了三五年。
儿子死于拘留所
“都耗了我们这么多年,多等下没差。”安娣说。
眼睛定定的在望著前方法官读出宣誓礼闭幕致辞,内容围绕在“你们是大好青年,国家未来的栋梁,你们别忘了父母养育之恩,父母的期望……”。
谢进利在扣留所死去的时候,36岁,子曰“三十而立”的年龄。谢进利是安娣的儿子,五年前因涉嫌企图偷窃摩哆而被送去槟城丹绒道光警局扣留所,在早上5点10分被送入扣留所,根据警察巡逻扣留所记录显示,5点20分谢进利状况良好,5点30分却被发现以囚衣吊死在扣留所内。警方称进利自杀。
毕业律师宣誓礼结束,法官离席休息。“不知道法官几点会回来呵?”安娣笑笑和我说。
庭内恢复平时的冷清,剩下家属、记者朋友、和几位非政府组织的关心者。约20分钟后,法官入席,开始宣读裁决。
“死者从被逮捕及扣留一刻起就交由答辩人监管,答辩人有责任确保死者免受于死者本身或被第三方造成的伤害;一旦死者在被扣期间受伤,也需马上接受治疗。”
没办法恭喜
答辩人分别是大马政府、13名警员(负责逮捕及扣留谢进利、当时在警局内执勤、调查案件及看守扣留所的共12名警员及时任全国警察总长)及3名志愿警卫团员(2名参与逮捕谢进利的警卫团员及时任志愿警卫团总监)。家属起诉答辩人疏忽或失职,导致谢进利在警方扣留期间死亡。
“答辩人必须向起诉人作出责任赔偿11万4000令吉、殓葬费1万5000令吉及惩罚性赔偿2万令吉,同时支付3万5000令吉堂费,及总赔偿额的5%利息(从案件入禀高庭至答辩人作出赔偿为止)。”
法官离席后,我问安娣还好吗?她一如往常,小声平静的说:“终于结束了……”我可以深切的感受到,她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转过身,身后的其中一位亲友说恭喜她。
胜诉了,可是,我没办法恭喜她。就如同我在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没办法问:“你好吗?”一样,要去问一位无故失去一名孩子的母亲“你好吗?”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你知道答案的,可能担心自己不懂得如何回应,或者大部分时候是觉得自己明知故问,不想关心沦为庸俗的客套问候。
案件疑点重重
谢进利的案件在司法程序上算是结束了,如果答辩人没有提出上诉的话。但是其他扣留所死亡的案件,死得不明不白的、正在审讯中的、不知道可以上诉的、未来可能还会持续发生的,还很多。
从2010年至2017年3月,我国一共有1654人丧命于扣留所,平均一个月20宗,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担心的数据。
如果在执法单位、有执法人员监管的空间里,都可以是那么不安全、没公义的,我们要如何相信他们可以确保社会公义与保护人民呢?试想像今天你踏进警察局报案,你是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危的,那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谢进利案件里重重的疑点,没有人给予解释。谢进利为什么会开著自己的摩哆,去偷别人的摩哆?那10分钟内到底发生什么事?24小时有警员监控的扣留所闭路电视,有人看见什么吗?闭路电视有操作吗?录下什么?影片在哪里?冒签进利签名的警员,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除了赔偿(其实部分也是我们人民纳税钱),那些失职的警员,会被惩罚吗?这些至今还是个疑问。
“赔偿还不了一条性命”这是我们都懂的道理。但愿这会是一个借鉴,也能鼓励更多冤案家属站出来争取自己的权益,让民众理解到自身的权利并被赋权协助身边人伸张正义。或许最大的效应,是提醒执法人员在执行任务时,应该更认真,更谨慎,而非草率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