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致电瑞金,想告诉她,我在医院做完物理治疗后,将会转到附近她的店里去,一起用午餐,过后,再去探望天助。谁知道瑞金一听出是我的声音,在我还没说致电给她的目的时,竟然问我:

“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我不知其所指。

“天助昨晚十一点多走了。”

一听之下,大吃一惊,愣了半响,太意外了,原来我还是第一个知道他去世的老友。不知会是我们之间的一种缘份默契?

七年前,对天助来说,那是一个生命的隘口。在医院昏迷不醒十来天的他,让他的家人和所有关心他的亲友,都为此忧心忡忡,坐立不安。接获消息后,曾先后到医院去探望过他几次。说句真话,当时大家都很揪心,也没把握他是否能逃过这个劫数?甚至也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不过,我还是不断地,对日夜守在医院,细心照顾他的瑞金(天助的太太)打气说:以天助充满韧性的生命,让我们相信奇迹吧,他一定会挺过来的。而爱兄心切的天明,还特地请了外边的一位专科医生,前来医院,加入抢救行列。

果然,奇迹终于在大家焦灼期待中出现了。犹如睡了一个长长的觉的天助,终于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了。这时候,每颗纠结的心,才慢慢地抒开来。就在这一次,无疑的,天助和死神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交锋,最后,他占了上峰,顽强地扳回一局。犹如以往他为华教事业,卯足了全力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为他自己,奋勇地泅过了生命的大海,爬上了岸,虽然难免受了点伤,但毕竟活著才是王道。

老祖宗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说未必百分百准确,但这种重生的喜悦,必定会让人格外的珍惜,天助应该也不例外吧?据说后来他听从医生、家人的劝告,一边接受医疗,一边调养,身心兼顾,潜心读书、写字、画画,过著深居简出的平静生活,偶而跟朋友外出喝喝茶,聊聊天,钓钓鱼。但两耳还是常闻天下事,特别是对一些有关华教的课题,虽然无法亲身参与,但依然十分关注。

每当我去探望他时,谈到一些不公不义不平的时事时,“他妈的”那句粗口还是忍不住连番喷出,显示出他内心的不满和愤慨。在探讨某些问题时,我不否认,我们也有意见分歧的时候,各自坚持己见,但一番争执之后,不伤和气,彼此都了然于心,无损于我们积淀下的深厚友情。

有朋友曾经问我:“你跟苏天助是亲戚吧?”因为我们同姓。

“不,我们比亲戚更亲戚!”我笑著回答,也是肺腑之言。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件奇妙的事。再说,缘起缘灭,很多时候,也无法用理性去加以诠释的。有人对面不相识(住在隔壁姓什名谁都不知道),但有缘却千里来相识、相会。我和苏天助夫妇近半个世纪的交往,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

记得三年前,农历新年过后不久的事。

我和一位住在天助附近的朋友,刘君,一起去探望苏天助,当时他的肾功能还OK,精神不错。

他带我们到书房聊天、喝茶。过后,他拿了一本论述“苏”姓的来源的专著送给我,说:

“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这个姓的来源,这本书你不妨看看,有人问,你就能够做出解答。”新年刚过,喜气还在,那天我们真的谈得很开心。这位朋友也久闻天助之名,大家都舒畅地敞开胸怀,我们谈时事、谈音乐、谈旅游,天南地北,大家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

最讲义气的朋友

我和天助结缘于1965年末。

当时我和前夫,蔡君刚结婚不久,鉴于他在新加坡工作得不怎么顺心,商量之下,我们决定换个环境,到吉隆坡觅职。那时天助在秋杰路(Chow Kit)租下一栋五层大厦的顶层(租金比较便宜),作为广告工作室,我们做了他的房客,跟他租了个房间。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友谊。

当时,天助刚解脱牢狱之灾,境况不佳,但写得一手好字,因此就选择了广告这一行。未婚的他,已经有了个相知、相惜的女友,即后来成了苏太的李瑞金。老实说,当时我们两家几乎都是过著苦哈哈的日子,彼此经常出现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经济窘境。不过,也许大家同病相怜,反而建立了一种患难见真情的友谊,彼此扶持,互相打气。

我要说的是,天助是我这一生中,遇到最讲义气的朋友,更为他庆幸的是,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跟他同吃苦,共患难的另一半,既是家庭的贤内助,也是事业上的好助手。

两年后,我们回到新加坡。听从蔡君务农兄长们的劝告,在武吉知马下半段的路边,租了片两英亩的地,步起其兄长的后尘,当起了现代农夫、农妇的生涯。对我这个出身于小康之家,不曾拿过锄头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挑战,但欣然接受,甘之如饴。这比起刻板的办公室生涯,显然自由多了,只是要多付出一些体力而已。

然而,对一个好高骛远,不敢面对现实的他,似乎满怀委屈,自以为怀才不遇,随时准备当逃兵,半途而废。而我,却整整坚持了七年,当了七年的“农妇”,种菜、种烟叶,最后种木瓜,无怨无悔。

在那段期间,由于孩子接踵而来,加上全心投入农务,我和天助和瑞金再也没有联系,但是,心中对他俩在我们居住吉隆坡期间,所给予的关照和帮助之情,心存感恩。

世事无常,多年以后,我毅然摆脱了一段不忠的婚姻,恢复了单身,回到故乡。我已经从“蔡嫂”(瑞金之前对我的称呼),变成了一个需要独立抚养三个孩子的单亲母亲,以卖文为生的“爱薇”。有一次,就在吉隆坡出席一项文学活动时,他们从报章上获悉,找上了我,于是,断了十几年的友谊,再次联系上了。天助知道了我的情况后,除了“他妈的这家伙”不断喷出之外,同时也表达了要为我找一份固定工作的承诺。

而这时候的瑞金,早已成了“苏太”。

舍己为华教

后来,天助知道了我拥有一张高中政府文凭(也是最后一届),在他热心地穿针引线下,顺利地为我在吉隆坡某独中觅到一份华文老师的教职。可是,由于兴趣使然,过后我却接受董总的聘请,作为创办一份中学生杂志主编的工作,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凡是认识天助的朋友,相信都领略过他的臭脾气,一不顺他的心,不合他的意,一句“他妈的”就会脱口而出。不知情的人,一开始都会为他这句粗口吓了一跳,或者感到不自在。但相处、交往久了,就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口头禅,其实不含任何恶意,对我来说,早已见多不怪。

多年的交往,在我眼中,天助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更是一个急公好义之士,有求必应,特别是经济上。凡是有求于他的,他一定鼎力相助,即使自己手头不宽松,他都要太太去想法设法。瑞金说,她常为此承受很大的压力,但理解他的个性和用意,唯有尽量配合就是。

天助对华教的全心投入,有目共睹,同时也影响了弟弟,苏天明律师。姚丽芳说他是个真正的汉子,绝对不是溢美之词,他认为该做的,绝对不会像广东人说的“托手铮”;要是他认为没意义的,你再怎么求他都没用。一句话,他是个有个性,守护自己原则的人。

嘴巴巨人,行动矮子,在今天的华社,比比皆是。但天助不是。曾跟他共事或合作的朋友应该了解,他说话不多,很多时候却以行动代替说话。别看他外表粗犷,但却有一颗悲悯和炙热的心,这点可以从他集合一班热心华教人士,为吉兰丹中华独中复校奔走、筹划等行动中得以证之。在那段期间,瑞金后来私下告知,有时他甚至“本末倒置”,连糊口的正业(广告生意)都可以毅然、决然地抛在一边,将这些公益事业置于其他一切之上,常让她这个“巧妇”,为“无米之炊”而发愁,也为公司营运开销、为员工薪资大伤脑筋。

如今,丹中,这座屹立于东海岸的巍峨独中校舍,日益增多的学子们的琅琅读书声,凝集了多少爱护华教人士的心血与寄望,今天,东海岸还能保留一所独中,其中也蕴含了天助的一份心意和努力。

这一次,我的老友,幸运之神不再眷顾,奇迹不再出现,你解除了所有的病痛的折磨,安祥地闭上眼睛,坦然地接受了死神的邀约。69岁,不算高寿,生命不在于长短,对你来说,绝对没有白来世间一趟,走得了无遗憾。丹中华社和学子们,对你这位行事低调,热爱母语教育的人,当会铭记于心。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岂止是经典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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