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盲人摄影师
看不见,也能拍照?有人说,摄影师透过相机把眼前所见化成影像,摄影师的眼睛看见什么,照片便是什么;但对视障摄影师而言,他们是透过心眼,捕捉肉眼一般所忽略的画面。
本地社会企业Plus Community创办的“Sensory Photography”(触觉摄影)与马来西亚盲人协会(MAB)和Studio DL摄影室合作,旨在为本地视障人士提供摄影教学,除了增加他们的工作机会和加强自信心,更希望让他们知道:失去视力,并不代表什么事都不能做。
“如何捕捉看不到的世界?”这是大部分人对视障摄影师的好奇。Plus Community联合创办人吴赓展说,大部分人总是觉得看不见就没办法拍照,但眼睛不是看世界的唯一方式,他们还有感觉、知觉。吴赓展和伙伴郑玉珠从事广告领域超过20年,去年辞掉工作,创办Plus Community社会企业,希望回馈社会。“工作了那么多年,钱是赚到,但这里却是空空的。”吴赓展指著心口说道。“Sensory Photography”(触觉摄影)是他们的首炮活动,一开始便向高难度挑战。“每当我和人们提起盲人拍照的概念时,他们的脸上都会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认为这好比向和尚借梳子。”但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他坦言,当初向视障人士介绍此课程时,担心被误以为是嘲讽之举,而引起他们的反感。“结果反应出乎意料的好,是我们过虑了。”
早在20年,他就萌起盲人拍照的想法,不过碍于还在广告领域,没有时间兼顾。“当时每天都在赶期限,根本没办法规划。”他坦言,自己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创办此活动,想知道看不见的人,究竟能否拍照?由他和伙伴创办的“触觉摄影”课程于今年3月开课,共10堂,吸引9位视障人士参与,但最后只有7位完成课程。“没办法完成课程的学员并非没有兴趣或力不从心,更多的是因为要工作赚家,没有时间参与。”
他说,虽然学员当中有人是弱视,有人是全盲,但他们却具有敏锐的四官,即嗅觉、听觉、味觉和触觉。他形容,他们听得到空气的流动、飞鸟的运动,更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及阳光的明暗。“视力正常的人往往靠著双眼掌握按下快门的时间,视障人士却靠其他感官把当下的感觉拍下来。”他认为,比起只靠双眼,视障摄影师透过多方面的触感而按下快门,更能摄下具有故事性的照片。“他们的照片或许不是最美,却是最有故事的照片。”
今年9月,学员们完成课程后,Plus Community更于吉隆坡RUANG by Think City公共空间举办了一场盲人摄影展。“我们把学员们的作品统统放在展览上让人们欣赏。”他分享,当时有一位来自《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前来观展,看到作品时,根本没办法相信出自视障摄影师之手。
除了按摩,别无选择?
在马来西亚,身心障碍者的工作机会相当有限,卫生部在2014年进行的第二次全国眼科调查结果显示,我国拥有超过48万8000位缺乏工作机会的视障人士。另外,大马盲人协会指出,从2012年至2017年,只有360名视障人士成功受雇、200名拥有一技之长。吴赓展说,我国视障人士的工作选择一般只有3种,包括客服、按摩和兜售纸巾、玩偶等等,当中以盲人按摩居多,尤其是在吉隆坡十五碑一带,光是盲人按摩中心,就有二十余间。
为什么盲人都去做按摩?因为早在1953年,大马第一所盲人学校葛尼盲人训练中心(Gurney Training Centre for the Blind)正式在十五碑成立,而这所训练中心以为盲人提供免费按摩的课程为主,大部分盲人聚集在当地,也造就了隆市闻名的盲人社区。“难道除了按摩,视觉障碍者就别无选择了吗?”吴赓展问道。透过“触觉摄影”课程,他希望能让视觉障碍者多掌握一个技能。“他们的作品不差,甚至有人愿意出钱购买他们的作品。”他说,商家或顾客们若赏识视障者的作品,可聘请他们为活动摄影师。“但我不希望大家抱著同情或想要做好事的心态。”
他举例,就像聘请婚礼摄影师一样,你也是因为看过某某摄影师的作品,觉得合你心意,才会付钱聘请。“因为只有真的赏识,你才会愿意付钱,才能有效提高他们的价值。”吴赓展说。“他们的作品,让我很有信心,无需任何同情,消费者也会愿意买单!”他透露,“触觉摄影”课程将是一项持续性的活动,只是每年会寻找不同的赞助商加入。“今年的赞助商是华为。”他续指,未来Plus Community也将持续推出旨在解决社会问题为主的活动,包括为聋哑人士、单亲妈妈甚至是教导年轻人理财等等。
车祸夺视力 上课重拾摄影乐
今年45岁的邓智扬是“触觉摄影”其中一名学生,他的眼睛情况是B1——全面视觉损害,即是全盲。他并非先天性看不见,而是7年前一场车祸让他失去视力。“那时候我独自从怡保开车回家,当时下著大雨路滑,失控翻车…”回想起意外发生的片段,他说,如果后面的车来得及刹车,或许不会那么严重。“在看不见之前,我也是摄影发烧友,爱拿著单眼相机到处拍。”但车祸之后,他自嘲说,就连眼前是什么都不知道,乌黑一片,还拍什么啊?“直到今年3月,我透过盲人协会得知这个课程,当时便抱著好奇的心态参加:看看他们究竟要怎样教盲人拍照。”
他亦表示,希望自己能成为女儿的榜样。“大女儿今年已经14岁了,我想证明给她看,虽然爸爸眼睛看不见了,但也无需依赖别人照顾,可以独立。”再次把相机拿在手上,邓智扬坦言,和失明前的感觉不一样。“之前,我爱拍眼前漂亮的风景,但看不见后,却以拍出当下感觉为主。”他举例,自己喜欢和孩子一起玩,当孩子们玩得兴起时,嘻嘻闹闹的笑声就会吸引他拿起相机,想要把脑海里想像孩子们玩的画面拍下来。他说,说来奇怪,没有刻意去构图或怎样,但出来的效果却是人人称好。“我想这就是常人摄影师和盲人摄影师的分别吧。”他续说,失去视觉后,他的听觉、嗅觉、触觉变得更加敏锐。“从前看到东西时,我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而忽略了其他的感官体验。”
不过,他坦言,由于自己是全盲,在拍摄过程中,经常需要身边人给予指示,包括眼前是什么物品,然后他再透过触觉慢慢去感受该物品的形状,进而拍下他认为最美的一面。他笑说,有时拍了数百张,才有一两张可以用。“我们也不懂哪一张拍得美、哪一张拍不美,也是需要透过别人来告诉我们。”虽然过程不容易,但每每获得别人的赞同时,他比谁都开心。“记得有一次,一名专业摄影师对我说:即便他是专业摄影师,也未必拍得出这照片…”
转当按摩师,委屈又如何
邓智扬此前是一名电子工程师,毕业于新加坡学院,虽不是说高薪厚职,但收入平稳。“失明后,我知道我的工作机会不多了,因为大部分的雇主都宁愿多付一些钱请一个健全人士。”按摩似乎成为他的唯一出路,因为相比起客服,工作时间更为弹性。“有时摸著客户的脚板时,真的会觉得有些委屈,但又能怎样?”
他回忆,刚发生车祸时,他没办法接受自己已经失明的事实,一直选择逃避,整个人很消极。“后来经过专业辅导,才慢慢学会接受和面对。”他目前是经过训练的专业脚底按摩师,以提供上门按摩为主。
他和太太育有4名孩子,其中二儿子是一名脑性麻痹儿,需要长期照料。“我需要收入养家。”他坦言,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来自太太,太太目前从事保险销售。“她之前在一家发展商工作,但后来因为我发生车祸,需要经常载送我出入医院,所以只好放弃。”从言语中,感受到邓智扬对太太的愧疚,他说:“她(太太)是大学生,却为了我放弃事业。”他说得感性,太太和孩子一直是他最大的动力,不然到现在,他或许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