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警惕自己在观察不同社会时需避免落入本质论的窠臼,却又不得不承认,每个城市确有它自己的性格,有的讨喜,有的讨厌。以搭捷运/地铁为例,便可谈谈台北与新加坡都市性格之大不同。
在台北,捷运是各阶层人士的公共交通选项之一。我的一位老师曾说,台北的秩序是自捷运通车以来才开始落实的。的确,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整个城市轰隆隆地震天价响,大台北地区无不是工地,到处坑坑洞洞的没有一块平地,只有漫天尘灰。但是随著90年代末期,几条捷运路线陆续通车,塞车情况稍见改善,市容也整齐了些,市民开始享受十数年建设的成果。
初始,捷运公司应该有宣导搭车守则及礼仪,但印象中没有多久时间,公众就奉行如仪,自然养成了搭乘共识。搭扶手梯靠右并空出左侧让行人通行无阻、等车排队绝少插队之事、让乘客先下车再上车是常识也是礼貌、上车不争先恐后少有推挤或冲撞他人的情况、车厢让位更是常见的事。
台北的捷运,固然也有拥挤的高峰时刻,以及一张张满脸倦容和冷漠的乘客的脸,但也不无令人动容的温暖。我的同学一次因情伤在归途中的捷运上泪流不止,邻座妈妈让孩子递过来一包纸巾,说:“阿姨不要哭,擦一擦”,此举顿时让她振作起来。
公民道德的沦失
比起在台北,我很少在新加坡搭地铁,但也唯有搭地铁的时候,我才认清台北捷运的秩序背后,是以人文支撑起来的。新加坡的地铁经常人满为患,很多时候所谓的离峰时间,只是意味著你将挤得进第一班开抵的列车;平日上下班的高峰时间,常有三班列车进站你还挤不进去的情形。
故此,人们总是摩肩接踵互相推挤惟恐落后,因为优雅是搭不到车的;月台虽有广播指示候车乘客需让车厢乘客先下车,但候车者为占先机通常不予理会,每每车厢门一打开,便等不及冲进去占位子,特别是在有高人流量的终点站或转运站;这里也没有排队的习惯,你若站在某人身后排队,不久就看见人们大剌剌地站到你前面、旁边,视你为无物,而当列车进站,人群更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迳自率先上车;让座虽也常见,但不肯让座、装睡、玩手机、看报纸、目无表情的更为普遍。
新加坡地铁现场常能让人瞠目结舌。我见过一个女孩让座予一名老妇,老人客气未马上坐下,女孩待再劝,不料远处一四肢发达男健步奔来占坐了,脸上毫无惭色。我自己曾让位给一新移民老人,两站之后他旁边的位子空了,他立即把臀部移到两位中间,呼唤和他同行的年轻人来坐,惟恐被我霸占了。见此我走到另一车厢,反倒是我替他俩尴尬。
常读到一位新加坡籍老师在其脸书上发表他搭地铁所见的占与让。遇见对站著的老、弱、(孕)妇、孺视而不见、面无表情而又四肢健全的占座者,他慨然世风日下道德沦亡;若遇上自动自发踊跃让位者,他如同从道德危殆中看到一丝希望般欣然安慰。从他的忧心可看出,地铁让座俨然已成这个国家公民道德存亡的最后堡垒。但同时也引伸出,道德和公民未必可直接联结。
阶级严重分层切割
一名中国籍研究生留言回应老师时称,大家付出同样的票价,凭什么要让位于他人?当在一个国家搭乘公共交通的乘客未必是公民,他们的认识和素养,对城市性格的形塑也产生一定的作用,特别是像新加坡这样拥有庞大外来人口居住的国家。
城市性格,是城市与市民相互塑造的。在台北,市民以多元开放的价值形塑自我,追求便利之馀也懂得珍惜它、共同维护它,具有一定的人文底蕴。但在新加坡,城市性格的塑造固然受到更复杂的社会条件所影响,不过政府可为而不为,需负很大的责任。地铁站的动线设计不良,导致旅客碰撞难行;月台不划明确的列队框线,仅以一斜角的箭头为标记,给乘客制造很大的插队空间,趁虚推挤;地铁不敷运载、车厢过度拥挤,乘客为争取一席座位夺门而入。
凡此种种,形塑了这个城市犀利、自私、漠然、不让、浮躁的一面,也不无可怜。这亦是阶级严重分层、切割的结果,谁开车谁挤地铁一目了然。如此由菁英建设供中下阶层使用的公共交通系统,便只能反映著这种种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