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个层面来看,孔子,乃至先秦儒家的确有点倾向世俗化,诚如人们常引述的孔子的几句话所能显示者,如:“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不过,孔子对“天”和“天命”也有所敬重,甚至信仰,所以又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五十而知天命”;“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然儒家传到了荀子,则已有点“无神论”的味道,连天也逐渐被疏远、祛魅,如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唯圣人为不求知天。”(《荀子·天论》)难怪重视鬼神的墨子要如此批评儒家:“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说,此足以丧天下。”(《墨子·公孟》)其实,战国时期的“反迷信”思想确实普遍,不只是荀子作如此想而已。
不过,儒家不是只有一派,至少孟子还是讲天、天命和天性的,如云:“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形色,天性也。”(《孟子·尽心上》)事实上,后代儒者还是以孟子为正宗,荀子的弟子有的反而走向了法家,如韩非和李斯。到了汉朝,儒家更被董仲舒等“神学化”,大谈天之作用,如“天者万物之祖,万物非天不生”(《春秋繁露·顺命》),主张“天人感应”,连孔子也被神化为“黑帝”之后裔。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儒家实质上已成了“儒教”,即一种官方用以立法、施政、教化的意识形态。诚如基督教被罗马尊为国教那样,儒教的官方化,乃划时代的大事,影响深远,包括明确、巩固了中华文明。
我们知道西罗马帝国解体后,基督教协助赓续了欧洲文明,其实汉朝覆没后,儒教也扮演了同样的角色,致使魏晋南北朝时,外来文化的大举涌进也分化不了中国社会和文化,顶多仅冲淡了其原始本质。
质言之,汉以后的儒教不仅是一种人生哲学或公共伦理,实已有了“国教”的特质,带点集体信仰的意味,由此难以断定其为世俗的。不过,不能否认孔子的“不可知论”,乃至荀子的无神论传统,其实一直存在,以至儒教总是有其“圣—俗”之间的平衡,不会完全落于神学化,这实际上正是中国思想文化的特色,连带佛、道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