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情感的归属,是亲情的堡垒。在丧失了大半的传统文化之后,他们决定成立“移动学校”,唤回逐渐消失的文化。
日据时代,日本人将台湾的四五个排湾族、鲁凯族等原住民部落集中在三地门乡,方便管理,形成了今日聚落的面貌。部落里,道路旁一身排湾族传统服饰的人物插画、居民活动乡公所的仿石板屋风格,处处充满了原住民风情。除了外界熟悉的文化符码,近年来地磨儿部落更在一群新世代原住民的号召下,以部落为师、向耆老学习传统文化。
早在2014年8月,一群部落青年有感于传统文化丧失,自发地成立“地磨儿青年移动学校”,要留下传诵部落许久的记忆与文化。今年28岁的排湾族艺术家拉夫拉斯马蒂灵,是移动学校的发起人之一。数年前,拉夫拉斯在返乡照顾生病的母亲时,顺道接管父亲的陶瓷工作室。在朋友们可以自由闯荡自己的事业时,他却要留在家乡打拼,一切从零开始。他将不甘与愤恨化为创作的动力,以铁雕塑出一副副的“枷锁”。
然而,当他在母亲倒下送医的救护车后穷追疾驶,终究赶不上生命离去的速度后,他不再开快车了,仿彿原本捆绑自己的执念也跟著消失了。
留在部落里的拉夫拉斯发现,每年的收获祭是部落的年度大事,在外的青年游子都会回乡参与,但活动一结束,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情感又随著大家的离去消逝了。他尝试在部落进行著“出门后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的“实验”,从一个个因无法在部落里找到凝聚力而停驻的游子身上,寻找让他们留在家乡的可能性。幸而遇见返乡定居的大哥周维平,大家决定透过文化保存与创造理念,把年轻人一一召唤回家。
以部落为师 听耆老说故事
2014年,他们在自发地组成了“Youth in Timur地磨儿青年移动学校”面子书社群。百多名成员皆是管理员,大家都可以家乡为学校,自己当学生,发表他们的学习与发现。周维平说:“我们希望透过移动学校的活动,改变家庭与孩子、孩子与部落的关系,让更多年轻人喜欢自己的部落与文化,也让家人能看到他们的表现,而更解自己的孩子。”
地磨儿青年移动学校开办之时,四散各地的成员仅靠面子书联系,却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办了十多场活动。在不定期举办的课程里,移动学校带著部落小朋友来到VUVU(排湾族语:长辈)家中,听他们讲述部落传统,也跟著耆老学习编织、吟唱古谣、认识族名的起源。他们带领年轻人徒步行旅,观摩其他部落青年会等组织的运作,思考如何将老人与小孩间最重要的桥梁:青年,变成地磨儿部落重新形成核心团体的可能。
不久前,一群青少年由村庄出发徒步走回旧达来部落,在山林学习打猎,感受昔日的生活。而在排湾族象征勇士荣耀战功的“勇士舞”,也在移动学校的推动下,成为部落青年认识传统的一项重要活动。
“耆老说的故事、工作的地方,都有值得学习之处。”拉夫拉斯表示,移动学校成立的概念,是要传递学习是自由的、没有拘束的,“部落就是学校。”尽管拉夫拉斯认为地磨儿青年移动学校像是一场实验,未来的成败与否仍不得而知,但部落“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他说。
以物易物 留下人情味
今年一月初,移动学校搬来钢琴,在草地上举办第一场以部落年轻人为主的音乐会《我在家,轻轻为您唱》。现为台南艺术大学民族音乐系研究生陈琦婷,是活动发起人。29岁的她,大学回到部落教学后,心里始终惦记著哪天能将所学回馈家乡。去年加入移动学校后,她向拉夫拉斯提起筹办音乐会的构想。没想到在拉夫拉斯轻描淡写的允诺下,一场为家乡而办的音乐会很快就诞生了。
然而,移动学校上路不久,成员们经验不足,更没有经费。钱该从哪里来?向台湾原民会、文化部等政府单位申请补助,都曾是移动学校考虑的方案,但最后拉夫拉斯和伙伴决定一切自己来。有人向家人募资,有的找来朋友帮忙,短短一个月内,以不到2万元(约2600令吉),就完成这场别具意义的草地音乐会。
弯著腰才能带回猎物
举办地点就在拉夫拉斯工作室下方的草皮。演奏舞台是利用废料搭建而成,一旁的饮料由返乡创业的部落青年提供;而在音乐会负责重要配奏的钢琴,则是拉夫拉斯以一张原木长桌,向儿时学琴的老师交换来的。“尽管金钱重要,我更珍惜以物易物换来的每样东西。”对拉夫拉斯来说,那不只是物质的交换,还有背后的那份情感。“这也是过去在传统部落社会的互动方式。”
活动当天,现场聚集了两百多人,一场演奏古典音乐、摇滚乐与原住民古谣的音乐会,让部落老中青三代拉近了距离,也促成传统与新生对话的可能。“许多家长告诉我们,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面学习的状况,也没想到这样(古典)的音乐可能在部落里表演、并被接受。”族人的赞赏鼓舞了他们。
“我一直希望促成一个跨领域、跨性别的部落青年团队,找出新的核心价值。”拉夫拉斯说。老猎人曾告诉他,循著山猪、山羌、山羊回家的路,是一条满布血藤、芒草与枝干的小路,必须弯著腰走去,才能够找到猎物,再继续弯腰背著它们的肉回到部落、照顾族人。
这是一条需要谦卑与勇气的路,而地磨儿青年移动学校也正如此走著。从最初的十多人演变成现今的近200人虽然组织规模不大,却已分工严密地设置了公关组、活动组等单位。他认为,成员们个个学有专精,移动学校的成立不仅能让在外求学工作的伙伴将所学带回部落,也让知识得以串连。
在族人面前找到自己
不少部落青年在这里展开了一场认识自己、找寻认同的自我小革命。从小就搬离部落,在外求学长大的陈琦婷就是如此。从小学到大学就读的音乐班,陈琦婷都是班上唯一的原住民。特殊的身份总是引来同学好奇,最常被问到的问句是:“你从哪里来?”这题,连她自己也没有解答。
陈琦婷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公务员,家中二代因为工作关系早已搬离部落。因当时原住民议题不若今日这般受到重视,家中也很少提到原住民过去的传统文化。直到考上台南艺术大学民族音乐系、接触关心原住民议题,加上几年前因为外婆生病回到部落的一连串契机,陈琦婷对自己、对家乡传统的空白图像,才慢慢补齐。
这一场音乐会,至今让许多人回味再三,对她而言更是一场难忘的演出。有音乐系背景的陈琦婷,不乏演出机会,上台表演像是家常便饭,但这场演出最让她紧张的是,“自己长年在外生活,很担心这场回到家乡的演出会不会被族人认同。”
回到部落只是她找回自己的第一步,她还有一个目标等待实现。回家3年的她,发现空白许久的部落文化,无法在短时间内一下补足,但未来她希望能带著家乡音乐参与国际关注少数族群传统音乐的ICTM(International Council for Traditional Music),“用我们的方式,被大家看见。”
对于本身就是艺术家的拉夫拉斯,创作的母体养分来自部落,“如果养分消失了,我们什么都不是。”他说。
他的父亲峨格马蒂灵是知名排湾族艺术家,拉夫拉斯继承父亲的艺术工作室后,便制作了不少大型的装置艺术,传递他对部落文化与生活的反思与观察。他的创作跳脱了外界常见的原住民文化符码,不再是百步蛇等图样,而是细腻呈现部落间人与人互动的样貌。
2014年在松山文创园区展出的装置艺术“卡拉当下你还好吗?”则是拉夫拉斯以常常出现在部落娱乐活动的卡拉OK发想的创作。他表示,这件作品想表达的是“沟通”。人们因为不善沟通,只好透过各种方式宣泄,表达想要说的事情,而卡拉OK就是其中一种。“尽管作品没有原住民的文化符码,但我的创作灵魂却是来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