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后林明街上的华民生活写照,相当热闹。

彭亨矿镇林明(Sungai Lembing)是一个传奇的存在,一度为世界最大也最深的地底锡矿,最深度达到惊人的2400英尺,矿工人数一度亦高达3720人,19世纪初林明开发初期,名气甚至比新加坡更响。林明全名双溪林明,大家都说源自采锡先驱林明,印裔文史工作者S. Durai Raja Singam更称,看起来这有可能是一个中文地名,最初可能类似Lam Beng's Sungei或Sungei Lam Beng,即林明河之意,换言之S. Durai相信先有中文林明河,而后始出现马来地名Sungai Lembing。

此说与雪兰莪的适耕庄相似,之前都说先有中文适耕庄后有马来地名Sekinchan,然而1917年地图显示Sungei Sekinchang早已存在,而中文适耕庄乃1948年后组建新村始出现的新地名。不过,笔者至今尚未发现地图中的Sungai Lembing比中文林明更早存在。话虽如此,1924年英殖民官员John Anderson记载了吉打Mirbow(应为马莫Merbok),附近即有一个地方称Sungei Limbing。

Limbing 与Lembing看似不一样,若考虑洋人的习惯性英文拼音,那么就不奇怪了,如Anderson亦把雪兰莪的沙登(Serdang)拼成Sirdang。马来文Lembing即为矛,马来社会相传统治者在河流中看到矛的幻象,遂将此地命名“矛河”,另一说原住民掷矛追逐逃进河里的鹿而得名。1938年S. Durai在他的第一本地名考证,也对林明地名出自一名采锡先驱存疑,并记述“在小溪淘金却挖出一捆矛”的传说,然而1980年S. Durai第三本地名考证却称地名源自采锡先驱林明。

至于最早有记录林明的中文文献,当为1930年郑翘松编撰的《永春县志》,“林明,霞凌人,壮年游英属之马来半岛,冒险入关丹地。初开,巫族土人屡为梗,弗恤也。尝于所营锡矿地左近大树上刻林明二字。后人当其地立市,即以其名名之。之未几卒,妻守志,其兄子光挺为之立嗣。” 屡为梗,即阻挠也,弗恤,即不介意也。

最先引述此据的很可能为1934年刘继宣/束世澂的《中华民族拓殖南洋史》,此后如1992年《福建省志·华侨志》、1993年杨力/ 叶小敦《东南亚的福建人》、2013年梁白喻《永春人出洋史概说》、2022年邱克威博士《地名是一方住民的时空生命标签》等亦有引述《永春县志》之说。

而最早有记录林明采矿的英文资料应为1907年Charles George Warnford的著作,“1883年华裔Lim Ah Sam获得2000英里土地种植及开矿,除了两名华裔伙伴,Lim Ah Sam还有一名荷兰伙伴Lows de Dekker,这名荷兰人也是霹雳矿业的融资人。”这位Lim Ah Sam又是谁?原来都说是林明的另一个名字,中文多译作林亚三,亦有林阿三、林阿桑之说。

林明街上大树“我爱林明”座标,这可不是那株刻下“林明”两字的大树。
林明街上大树“我爱林明”座标,这可不是那株刻下“林明”两字的大树。

1966年出版的彭亨联合有限公司(简称PCCL)60年历史(1906-1966)记载了更多Lim Ah Sam的资料,这家公司主导林明的锡矿开采,所有书写林明历史的少不了引据此书。“在当时,林明 的Ulu Kuantan领地被视为是彭亨苏丹的私人领地。故事是这样的,苏丹与来自勿里洞(Biliton)的华裔甲必丹Lim Assam(Ah Sam)的女儿结婚时,把这片土地作为结婚礼物赠予其妻子,而其妻又将采矿权转让予她的父亲。”勿里洞是个岛屿,印尼第二大锡矿,矿工以梅州客家人为主。

英文书写林明锡矿的都会提及Lim Ah Sam。根据PCCL历史,“1883年签订的特许经营合同,Sunghai Kuantan, Sunghai Triang, Sunghai Rumpen 及 Sunghai Endau 共2500平方英里的土地授予彭亨公司,这是一个由勿里洞头家林亚三、新加坡头家Goo Soo Sooee以及住在新加坡的Loui den Dekker组成的公司。”

2500平方英里土地是什么概念?试举新加坡总面积276平方英里,九个新加坡合计亦仅2484平方英里,尚不及林亚三公司的2500平方英里,不可谓不惊人。依照特许经营合同的条款,所有出口的锡产或其他矿物需支付10%特许金,但公司可免除所有港口税和其他税收如木材税,而公司在彭亨任何地方都可以砍伐木材。

PCCL历史记载,在PCCL开采以前,林明地区由马来人和华民采用露天开采法至少开采了100年,1992年刘崇汉《彭亨华族史资料汇编》称,当中有不少华民被唤作“山老鼠”,原来这些华民三三两两结伴,备足整个月粮食到深邃山林里淘洗锡米。可以想见,那时候的林明犹是人烟稀少、瘴气弥漫,四周都是深山密林的蛮夷之地。

关于林明地名的由来,马来社会虽多倾于“矛河”之说,2012年马来报Kosmo报道却称,“根据事实,林明的地下矿场是1868年首由华裔男子Lim Ah Sam开采的。”2021年另一家马来媒体Utusan TV亦有相同说法,惟强调Lim Ah Sam 乃“峇峇后裔”。

然而,中文与英文两大关键文献却略有不同,其一《永春县志》仅仅记述林明,没有提及林亚三;其二,PCCL历史也仅仅记载Lim Ah Sam,没有提及“林明”这个人名。翻查新加坡报业资料库,1889年Lim Ah Sam转卖彭亨公司其名下股权引发诉讼,1886年Lim Ah Sam也被指谈判出售了其特许权。职是之故Lim Ah Sam确有其人毫无悬念,但笔者不禁生疑是否真有“林明”这个人名?

1930年代洋人拍下进入林明的吊桥,中间部分特别摇摇晃晃。
1930年代洋人拍下进入林明的吊桥,中间部分特别摇摇晃晃。

当地华民倒是认定林亚三就是林明。然而笔者有一个大胆推测,林亚三在大树刻下“林明”两字,刻下的可能是马来地名翻译,而不是他自己的名字“林明”,只是后来林明这个地名叫开了,大家就把林亚三当作林明?奇怪的是,不论林明还是林亚三,中国南来的学人如许云樵、张礼千等皆未曾提及,即便1920年代的《南洋名人集传》系列亦未收录如此一号人物。此外,并非早年中文史地书籍都把地名写成林明,1942年严青萍《南洋经济地理》即唤之“双溪林平”。

1935年《南洋商报》一篇无署名的特稿,“林明矿区概况”则提及另一个可能性:“......这所矿区的人名叫林荣,他的后人现在还住在怡保,就是有名于时的林君洞庭,因为广东人读荣字与明字相似,所以后来的人,叫来叫去,就叫成林明了。”此说并无提出凭据,但粤语“荣”的发音为weng,确实与粤语“明”meng近音。至于所谓其子林洞庭,确有一位林洞庭二战前后活跃在怡保社团会馆,是否即林荣或林亚三后人则不得而知。

资深文史工作者刘崇汉告知,1980年代他到林明实地田调,一名自称林亚三后人亲属的当地人,带他寻找据称为林亚三夫妇之墓,只是墓碑字眼早已看不清楚,不过依稀可见“光绪三十年”,也即1904年,这与《永春县志》所云“之未几卒”或有抵触,若林亚三1883年获得特许权,与1904年“离世”即有21年。此外,墓碑注明为“林发文”,又如何证明与林亚三有关呢?

书写林明开矿的历史不少,却鲜有考据林明或林亚三这号人,从林明、Lam Beng 、Lim Ah Sam、林亚三、林荣再到林发文众说纷纭,足见“林明”这号人物与地名由来仍是未解之谜,看来日后有待文史工作者继续追溯矣。

数名华工乘升降机直通地底挖矿,地底采矿风险极高,可谓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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