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是陆缘政治,东亚则是海缘政治。
由于地形的影响,制海权成了重中之重,这些东亚大陆地形特点预示著海军世纪的到来。海军世纪从广义上还包含海战和空战阵形,因为如今空战和海战日益密不可分。为什么这么说?既然目前中国的陆地边界比清朝在18世纪末最鼎盛时期还要稳固,那么忽庸置疑的,中国的军事力量就必然朝海上发展。也只有通过建立强大的海权,中国才能摆脱长达两个世纪被外部入侵的心理阴影——迫使周边国家作出相应举措。
东亚,更准确地说是西太平洋地区正迅速成为全世界海军活动的新中心,也预示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对战过程。
东亚可以大体上分为两大块:东北亚由朝鲜半岛主导,东南亚则由南海主导。
东南亚则早已进入后冷战历史时期。占据了南海西海岸的越南是个资本主义小巨人,尽管其政治体制还是共产主义。越南正在寻求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军事联系。
中国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乱后,江山被毛泽东巩固下来,紧随其后的邓小平实行解放思想,中国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富有活力的经济体。目前中国正向外扩张,其海军正在突破西太平洋上所谓的“第一岛链”。境内穆斯林人口众多的印度尼西亚经过了数十载军人统治,终结了军人军统,正崛起为印度第二:充满活力且稳定的民主国家,伴随著经济不断地发展,正向外投放权力。
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也在经济上不断上升,全力通过民主体制与威权专制结合的不同变种打造城市国家与贸易国家的统一体模式。综合起来的整幅图景就是这样一系列国家:国内合法性和政权建设还有历史欠账,却已经准备好增进远在领海之外还未到手的领土权益。
大家一起向外拱的目标正处于全球人口竞争中心,这个目标正位于有著6.15亿人口的东南亚,两边分别是有著13亿人口的中国和15亿人口的印度次大陆。而所有这些国家和他们军队的汇合之处就是在海上:南海。
南海与东南亚国家一起位于西太平洋边缘,地位相当于全球海路的咽喉。这里是欧亚海上交通的中心,被马六甲、巽他、龙目以及望加锡海峡所隔断。每年全世界商船队总吨位的一半以上通过这些咽喉点,约占所有海上运输的三分之一。
从印度洋经由马六甲海峡、南海运抵东亚的石油总量相当于苏伊士运河的六倍、巴拿马运河的17倍。韩国约三分之二的能源供应、日本和台湾将近60%的能源供应以及中国约80%的原油进口都要经过南海。此外,南海已经探明有70亿桶原油储量,估计天然气储量达到900万亿立方英尺,具有丰富的可开采资源。
不仅方位和能源储备使得南海具有了关键性的地缘战略意义,长期以来围绕著这片海域的领土争端更使南海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许多争端涉及斯普拉特利群岛(即南沙群岛)——位于南海最南端的小群岛。越南、台湾、中国都声称拥有南海全部或部分主权,其中就包括斯普拉特利群岛及帕拉塞尔群岛(即西沙群岛)。具体来看,北京拥有历史疆界:它声称对南海中部从最北端的中国海南岛往南1200英里直到新加坡及马来西亚附近的一大片海域(以形如牛舌著称)拥有主权。
南海成武装营地
结果南海周边的九个国家或多或少站在一起反对中国,还指望美国提供外交和军事支持。随著亚洲能源需求不断上升,这些领土要求产生的彼此冲突很有可能愈加尖锐。该地区的能源消耗到2030年将翻番,而中国约占新增能源消耗的一半。这使得南海更加成为本地区经济实力的中心保证。
如今南海正变成为武装营地,因为争端各方努力建设并使本国海军现代化,虽然近几十年来对岛屿和礁石的争夺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截止目前中国已经抢占了12处地理标识,台湾占有一处,越南25处,菲律宾8处,马来西亚5处。
中国所在的地理位置令其把眼光放在了南海。中国向南守望著一大片脸盆状水域,这片水域由台湾、菲律宾、被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分别占领的婆罗洲(还有弹丸小国文莱)、分别归属马来西亚和泰国的马来半岛,以及越南漫长蛇形的海岸线包围著:所有沿岸国家都是弱国,相对中国而言。正如加勒比海被数个小岛国分隔,受到大洲国家美国的包围,南海显然是中国投放军事力量的练兵场。
争夺海域主导权
确实,中国在本地区的地位在许多方面很像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美国在与南海大小相近的加勒比海所面临的情况。美国认可欧洲列强在加勒比的存在以及他们对势力范围的要求,但最终夺得这片海域的主导权。
如今,中国发现自己在南海也处于类似的情况。南海作为印度洋的前厅,中国也渴望在印度洋维持海上力量的存在,以保护从中东输送的能源供应安全。
然而还有远比地缘政治更深刻和带有感情色彩的原因促使中国前进南海驶向太平洋:几千年来,中国一直是大国和世界文明中心之一,但却在近几个世纪被西方列强部分肢解。
随著中国海军愈发强大,中国对南海的主权要求与其他沿岸国家格格不入,这些国家不得不进一步升级自身的海上实力。他们还通过日益依赖美国海军来平衡中国。
但是南海冲突能够得到适当控制吗?到现在为止我的理论假设是该地区不会爆发大战,相反有关国家还会对满足于看到本国军舰在公海上耀武扬威,同时声称对自然资源拥有所有权甚至还可能同意公平分配这些资源。
过去十年,这些国家的国防预算增加了约三分之一,而与此同时欧洲的防务开支逐年下降。自2000年以来,印度尼西亚、新加坡和马来西亚进口武器总额分别增长了84%、146%和722%。这些开支主要用在海军和空军作战平台上:水面舰艇、具备先进导弹系统的潜艇、长程喷气式战斗机等。
越南最近花费20亿美元购买了最先进的俄制基洛级潜艇,花10亿美元购买了俄式战斗机。马来西亚最近启用了位于婆罗州的一座潜艇基地。正当美国专注于大中东地区的陆战无暇他顾时,军事力量的天平正静悄悄地从欧洲向亚洲倾斜。
最近美国保证维持南海尴尬的现状,把中国的侵略主要限制在地图上,并对中国外交官和海军形成制衡(尽管这不是说美国的目的很单纯,中国主动成为众矢之的)。美国对南海区域内有关国家提供的安全保证与其说出于民主美德,倒不如说是出于美国军事力量强大。
美国与中国之间形成的均势最终使得越南、台湾、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保持自由,能够牵制两个大国相互制衡。在那个自由度内,区域主义自身可以崛起为新的强权,以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为载体。
不过,这种自由不是想当然就有的。美国与中国之间持续紧张的制衡——包括了从贸易到货币改革再到网络安全再到情报侦察等领域——最终威胁到中国依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东亚,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地理上位于该地区的中心。
中国到底要什么?中国人或许渴望效仿美国的做法,在取得了对加勒比盆地的绝对主导权后在西半球构建新型帝国。北京或者也希望在取得南海主导权后组建类似的帝国。
美国的主导地位基于这样的假设,因为中国在国内实行威权主义,总有一天中国会把威权主义“令人无法接受地对外输出”。但是怀特认为,这不太可能成真。中国把自己看成是温和、不争霸的大国,无意干涉其他国家内部事务,美国正好相反——特别好管闲事。这是由于中国把自己看作是中央王国,其主导权的基础在于自古以来它就位于世界历史的中心地位,而不是对外输出任何体系。
让中国更多空间
换句话说,美国而不是中国,可能成为未来的问题根源。我们可能对中国政权的内部本质关心太多,试图在国际上限制中国的权力,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喜欢其国内政策。相反,美国在亚洲的目标应该是均势而不是一家独大。正是由于硬权力仍然是国际关系的核心,我们必须为崛起的中国让出更多空间。美国没必要在西太平洋增强海军力量,但是它也无法忍受逐步削减海军在西太平洋的存在。
由于预算削减,或是由于重新部署到中东而导致美国在西太平洋的航母打击群消失会带来本地区关于美国是否衰落、是否必须修补与北京的关系甚至与北京达成协议的激烈辩论。理想状态是美国海空军保持与现在大致水平,即使美国全身心的投入到打造与中国全心全意且可预测的关系上。这样一来美国可以慢慢适应中国海军走向深海。
在未来几十年的西太平洋,道德问题或意味著为了维持地区稳定放弃我们最珍视的理想。随著半威权主义中国军力不断扩张,我们还有什么空间准备让给中国?势力均衡本身甚至通常比西方的民主价值观更能维护自由。这一点也将是21世纪南海的教训——当然又是理想主义者不愿虚心接受的教训。
(原载《外交政策》-经济观察报,文章经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