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作为1949年中国共产党执政后的首位国家总理,尽管深为当时的民众所爱戴,但后人却基于自身的立场,对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所作所为,给予了不同的评价。批评者称其以“妾妇之道事君”,对当时最高领导人的决定,无论正确与否,只知顺从,不知反抗。且对刘少奇(时任国家主席)等人的被迫害致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为周恩来辩护者指出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做了好多违心的事”。这样做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起到了“减少损失的作用”。
高文谦的《晚年周恩来》一书,则对上述争议作出回应。作者曾参与大陆《周恩来传》、《周恩来年谱》的写作,故而得以阅读并利用中央档案馆内未能公诸于世的资料,人们有理由期待他的观点更为客观,但是事实上他并未能够做到。他的基本观点是:“文革”期间,周恩来出于“保持晚节”的心态,“充当了文革执行者的角色,帮衬迎合,做了不少亏心之事”。
笔者偶然在网上看到大陆负责主编《周恩来传》的金冲及回忆自己与高文谦的一次谈心,感触颇深。高文谦“谈起文革前,父亲受到迫害,他也被波及,连去买菜都受到卖菜人的歧视,不愿卖给他”,金冲及则说:“我送你一句话。《傅雷家书》里说,一个童年遭受不幸的人,往往是多疑的和脆弱的。你平时对有些问题太多心,什么事情都容易从坏处去想。”
高文谦对此亦表示认同,他称自己“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总是睁大了双眼,看著周围。所以对许多事都充满了猜疑”。
艰难的抉择
确实,作者的童年有著一段不幸的经历。其父在庐山会议后的反右倾运动中遭受批判,被发配边疆、充军西藏。一家5个孩子,只能靠母亲一人的工资艰难度日。这样的背景以及成长经历,使他在评价周恩来等人物时难免带有一些偏见,缺乏“了解之同情”。平时想问题“容易从坏处去想”,解读资料往往会从负面著眼。比如对于贺龙被迫害致死一案,作者强调周恩来难辞其咎。然而周本人对此却极为愧疚,出于补过的心态,他促成贺龙的平反,在去世前半年身体极为虚弱的情况下,仍然抱病出席贺龙的骨灰安放仪式,并“极为动情”,先是失声痛哭,向贺龙遗孀薛明表示“我没保住贺龙,我对不起你呀”,而后在仪式上又向贺龙遗像鞠了七个躬。此情此景,令人感动。由此可见周恩来内心之痛苦与歉疚之深。不过,面对周恩来发自内心的真诚忏悔,高文谦却评价道:“大概只有这样,才能使周氏心里多少好受一点,尽管这已是马后炮了。”如此说话,尤其是“马后炮”一语,甚是刻薄。其实,客观地说,周恩来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是违心的,也是极为痛苦的,是一位力图掌控全局保障国家平稳运行的管理者的艰难抉择。
历史学的首要任务是客观求真,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但实际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客观,研究者对于资料的解读,难免会受到自身立场的影响。对于某一人物或事件,学者面对相同的资料,可以由正面来看,也可以由负面来看。比如对于周恩来,人们可以批评他在“文革”期间助纣为虐,而未能奋起反抗;也可以认为他这样是不得已而为之,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了一批人,降低了“文革”的损失。作何解读,完全取决于研究者的包容胸怀和独到视角。古人云:工夫在诗外。作诗是如此,做学问更是如此。一个人的心胸、格局、看问题的态度,会反映在他的学术论著中,高文谦即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