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博士论文面对晚清民初词人群体时,经由严志雄老师提点,让我不断从中外研究资料中去思考“群体”的定义。群体不只是单纯地一群人聚在一起唱和交游,应有更多可挖掘的深意或缘由。
关于群体的称呼也有不同,如结“社”、社群、社团、诗/词人群等,大抵上中文没有特别的规范,研究者使用时随文而生。
日本学者守屋美都雄在《中国古代的家族与国家》一书对“社”的研究历程有详细的整理,并推论“社”的形态、起源,他与藤枝了英都提出“社”为“原始性社会团体集会场所之圣所”。这些研究成果主要是呈现汉代以前“社”的意涵,之后虽然已经式微,仍可看到“社”在地域中的中心位置。后来社逐渐演变成集会的场所,乃至于成为社团,如诗社、文社。
中国自古以来未有“社群”之词,现代学者使用“社群”二字多未解释,大抵认为一群文人或学者聚在一起,从事某些共同活动,有相同理念等等。以谢明阳《云间诗派的诗学发展与流衍》来说,其第二章“云间诗派的形成”原名为〈云间诗派的形成——以文学社群为考察脉络〉,借用郭英德谈文学流派必由“实体性的作家群体构成”,欲“以实体性的文学社群为考察脉络,探讨云间诗派作家群体凝聚、形成的过程”,文章并未解释社群为何,细味其文,此文学社群殆指几社,以及“龙眠”、“西泠”等地的诗人群体。
再如吕妙芬《阳明学士人社群——历史、思想与实践》,书中提及“讲会社群”是形成阳明学派很重要的力量,而讲会社群的成员则是地方社会中的领导阶层或智识社群,讲会社群不仅讲授、传播、实践阳明学,是学术性活动,更参与地方公共事务与政治的活动。书中并未解释社群为何,然而吕妙芬提到讲会对于成员的意义有三:精神的倚靠、物质的资助、求友四方的理想与实践。此可与McMillan提出的概念作比较。
McMillan在1986年时,与Chavis提出“社群”有四个重要的概念:Membership(会员关系)、Influence(影响力)、Integration and fulfillment of needs(需求的整合与满足)、Shared emotional connection(分享情感连结),这四个概念是交互相关、互相影响的。到1996年时,他再度提出新的概念:Spirit(社群会员的精神)、Trust(会员对社群的信任)、Trade(交易)、Art(艺术,表征的情感联系)。
这些概念部分可以参酌,比如Art,透过象征性符号的创造,可以凝聚社群,比如共同的神话、象征、仪式、节日,创造出归属意识以及存在某件重要事物的意识,而透过Art,则支持著社群意识的第一个要素——Spirit。
黄仪冠《晚明至盛清女性题画诗研究——以阅读社群及其自我呈现为主》认为,作画题诗成为一群体经常性创作活动之后,就表现出社会学所谓“精英团体”、“仪式行为”、“象征符号”等具有社会活动性质的特性。她引Abner Cohen的说法,认为所谓“精英团体”乃是指“盘据在社会的上层,且享有特权地位”的非正式群体,他们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表现出他们的生活特征,其生活特征包括特殊的说话腔调、衣著服饰、仪表态度、交友方式、带有排外色彩的集会,以及精英意识。
文化符号行为
这种种行为特征,即是表现其为精英分子的“象征符号”,而这些符号行为常常是“文化遗产”(culture jags)。这些文化符号行为连系个人与群体,其作用乃是通过符号行为藉以象征他们有别于一般平民的身份内涵,并凝聚团体成员的精英意识。而精英分子彼此的交际往来、酬酢馈赠,便构成所谓的“仪式行为”。所以她定义“阅读社群”乃是指称阅读女性诗画作品的读者所组成的非正式与正式群体,这些读者在心理上认同女性创作行为,并给予赞许与支持,形成女性诗人心理上的社会支持与情感支持。而阅读社群里的成员以题画作诗为其符号行为,象征其为文化精英分子的身份内涵,而彼此的诗画酬和馈赠活动遂成为其“仪式行为”。
征引许多研究者的论述,主要是呈现“群体”延展或定义有更宽广的面向,从实际例子而言,由晚明到晚清,“群体”的样貌更加丰富,往往不是可以简单界定。交通环境的改进,社会氛围的改变,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据Joseph R. Gusfield所言,社群虽有其“地缘性”与“关系性”,然而在此“关系性”中,成员不一定要共处一地。这其实可由乾嘉以降的学者社群看出,透过书信,无论身处异地,仍可形成网络,这在民初词人群体亦是如此。
最近在阅读台湾七年级诗人群体,尤其是风球诗社,更可为佐证,这些诗人透过网路或文艺营阅读彼此作品,进而见面组成读诗会,结社创作与发行刊物,办理讲座推广阅读与创作,虽分处台湾各地,却有强大的凝聚力。自己一路从明遗民读到清末民初,再对照今日的现代诗诗社,对“群体”认识的轮廓也愈来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