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5月5日早上,我正在出版社上班的时候,接到学弟敬阳君的电话,告诉我:“曾瑞龙老师走了。”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以为是说老师动身到美国开会去了。因为五月正巧是美国的中国军事史研究会的年度研讨会,而瑞龙师本来预定赴会报告有关中国古代阵法研究的论文:"'Goose File' Formation:What does It Look Like?"[此文后来经堪萨斯州立大学Kansas State University 的David Graff教授稍作整理并附上介绍,刊登在《宋元史研究》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第38卷(2008))]不巧正值香港爆发“沙士”,为免疫症流行之时作长途旅行,瑞龙师跟我说决定取消赴美。

因此,我只是以为老师改变主意,还语调轻松的说:“怎么了?还是去了美国了?”岂料,电话的另一面的回答是老师早几天急病入院,当天早上撒手尘寰了!我听到这的时候,完全没办法相信,脑中一片空白,突然浑身乏力、颤抖。我现在还清楚记得当时看著放在办公桌上的手在抖动的情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有被掏空的感觉。

瑞龙师对我的影响,以及我对他的感念之情,不论怎样说,都不会夸张。很多跟随老师学习的日子,至今仍历历在目,仿如昨天之事。本月撰写的专栏文章刊登之时,竟适值老师逝世十周年,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诚心借此机会怀念恩师。篇幅所限,老师的学问在此不能多谈,尤幸老师的遗著均已出版,读者诸君自可参详。我只能从学生的角度略述师生情谊的点点滴滴,容或琐碎,却是我生命中不能抹去的记忆。

醉心唐宋历史

1997年的时候,老师刚从美国亚利桑那大学毕业,回到母校香港中文大学执教。当时我是本科二年级。老师醉心于唐宋历史,尤以军事史研究自成一家,其博士论文为北宋军事史研究,甚获好评,对北美学者启发颇大,广受引用。老师教学的第一学年开授了隋唐五代史、宋辽金元史、中国政治制度史等课。因为是第一学年,课程的名字还是沿袭传统。虽然如此,老师授课的内容却非常崭新,取径和角度均有别于传统的教学模式与内容;同时,老师还会为我们介绍众多的西方和日本学者的相关研究。在老师的课上,我们不少同学均眼界大开。以后数年,老师推陈出新,所授的课程也换上了比较专门和新颖的名称,课程内容也很能紧贴老师自身的以及学界的新近研究成果。老师的军事史研究因为能够预西方军事史新发展之流,因而别开生面,让我等一众学生知道原来中国军事史的研究,除了传统的研究方法以外,还可以导入不同的元素以及其他学科的成果。当时,每一次上老师的课,都可说是一场知识上的盛宴,足以满载而归。

感激老师关照

我最初受知于老师是在“中国政治制度史”的第一课上。在郑栋材楼的一个课室内,老师在黑板上写上“左迁”、“除”、“夺情”等一些有关中国古代官僚制度中常见的名词,考问班上的同学。我因为坐在最前排,便多答了几个,老师面露嘉许之意,当我举出张居正夺情的例子时,老师称赞了我。我当时感到很受鼓舞,因而敢于多向老师请教。在此后的两年内,我常常跑到老师的办公室,问这问那地。尤幸老师并没有嫌我阻碍他,除非他正忙著,否则,他总让我坐下,为我解答问题,听我自以为是地提出见解,与我谈天说地。渐渐地,除了课堂的问题外,也会跟老师谈及其他相关的学术问题、学林掌故,以及老师的求学经历和治学心得。

我曾经在那个房间内,听老师说他的大学生活、研究生宿舍的命案和闹鬼的传闻,以及他当学生时,往中国大陆拜访周谷城先生的经历等等。那时,老师有论文发表,送我抽印本,我总立刻拜读。可是,当时的我,又哪里读懂老师以战略研究的角度所写的论文呢?我只是似懂非懂看过去。老师又建议我多读一些西洋史,特别是拜占庭的历史。正是在老师的鼓励和支持下,我读了Warren Tread gold和Mark Bartusis有关拜占庭军事史的著作,并以北魏武装力量与社会的关系为题,拟写了报读硕士的计划书。

进入研究院后,正巧老师参与了电子版文渊阁四库全书的计划,并找了我们几个同学参与校对的工作。后来,工作完成后,梁伟基、叶天赐和我因为听闻有关方面出现财务问题,而老师又以私人名义开付支票给我们作为酬劳,我们怕老师是自己掏钱出来给我们,慌忙推辞不受。老师却哈哈大笑,说我们真傻,他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结果,钱我们是收下了,但我还是不肯定究竟钱从何来?

硕士毕业的前夕,我正为找工作烦恼,老师向我表示,他正要与赵雨乐先生合作写一篇唐宋变革期研究的回顾文章。他让我为他搜集资料,撰写摘要。结果,在我正式上班前的两个月,既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也赚取了一份收入。老师的关照,令我在徬徨中抓住一点安稳的感觉,一路走来,依然心存感激。

毕业后,因为不受课程的限制,可以更自由地读书。于是,我跟著老师的指示,阅读关于战略研究、战略文化、国际关系和西方军事史的著作,令我的知识与学术视野大为拓宽。从这时开始,我才得以一窥老师的学术殿堂。

老师的遽然离世,也刺激了我决定坚定自己追求学问的决心,特别是希望以老师为榜样,自己也可以走在军事史研究的路上。虽然到北美攻读博士还在数年之后的事,但老师生前的训勉一直常在我心。在美国的这数年间,不论是当研究生或是当教师,一有机会,我总向师友和学生介绍曾瑞龙师的研究。这学期我教授Military Tradition in Imperial China的研讨课,当然可说是老师的遗泽,其中,我还特别让学生研读了上述老师有关阵法的文章,而他的徒孙们也觉得从他的研究中受益不浅。

即使是点点滴滴的琐事,在这篇短文中也只能述及万一。言有尽而意无穷,我对老师的感念之情,未曾一日稍减。

热门新闻

阅读全文

2罗里5车相撞! 南北大道连环撞致10公里车龙

阅读全文

“头号公敌”辞职币圈狂欢 比特币冲上9.9万美元

阅读全文
女摊贩解释,当时顾客多,妇女一听到要排队就不高兴,还说要退钱,但材料都已准备好。

预定薄饼取餐等40分钟 妇申诉:摊贩突退款不卖

阅读全文

史上第一家来马上市香港公司 知行集团布局引关注

阅读全文

伊党:我们更适合领导国盟 民政:慕尤丁当之无愧【东方头条】2024-11-22

阅读全文

《黑神话:悟空》荣获《金摇杆》年度最佳游戏

阅读全文

东方文荟:1758,一起舞吧 ──调寄艾敬〈我的1997〉

东方文荟

我的政治老师是我的爸爸五十年前他带一张帆船的蓝纸回家妈妈以前老爱听丽的呼声她从不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少年时我从没因华文作文...

阅读全文

孙和声:政治现代化小议

东方文荟

许多人均知道,在经济上,大马是个中高收入国;只是在政治上,应如何归类大马?或许,可把大马归类为,介于现代与传统之间的“现...

阅读全文

东方文荟:柏拉图与无毛鸡

东方文荟

柏拉图爱下定义,或问:“给人下个定义”。他回答:“两脚、无毛、直立。”当场就有一个人抓起一只鸡、拔掉所有毛,问他“这是人...

阅读全文

孙和声:告别腐败之道

东方文荟

改朝换代,告别腐败,是当前行动党,最响亮的战斗口号。至于是否一定要换政府,才可能告别腐败,则仁智各见。首相纳吉认为,不换...

阅读全文

廖文辉:小而美的地方史

东方文荟

--评《拓荒.扎根:武吉巴西永德公冢与地方拓殖史》在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情况下,要建构或重现马来西亚乡镇早期的历史或面貌...

阅读全文

宋燕鹏:马华地方史研究的新创获

东方文荟

──评《拓荒.扎根:武吉巴西永德公冢与地方拓殖史》众所周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史学潮流,能否做到“预流”(陈寅恪语),...

阅读全文

孙和声:威权体制下的白色恐怖──读《太平扣留营文选》有感

东方文荟

为了庆祝会所成立十周年,也因为有不少会员,曾是太平甘文丁扣留营(Kamunting Detention Camp)的政治...

阅读全文

东方文荟:学术五剑客:守护

东方文荟

最近台湾电视台正在播连续剧“两个爸爸”,乍看之下以为是讲多元家庭,前几集的暧昧台词中也颇有这味道,仿佛打破传统男女共构的...

阅读全文

东方文荟:一份语言洁癖者的供词(上)──写在重谈马来西亚华语规范化之前

东方文荟

农历新年期间,听说有人控诉语言洁癖者“要蚶不要蚶”(《东方日报》2013.2.5)。一个年过得难免惴惴不安,终于花点时间...

阅读全文

东方文荟:学术五剑客:榎本武扬──“明治时代万能人”

东方文荟

我在上月谈德川庆喜的文章中,曾略及日本史学中对幕末与明治维新时期政治人物的评价问题。该篇刊登以后,数位朋友对此一课题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