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娱乐产业被划入非必要领域,在电影院群聚看电影成了不被允许的事。但是,对现代人来说,娱乐又怎会不是生活中必要的元素,我们自有办法自得其乐。
于是,在电影院陷入窘境之际,各大线上串流平台的使用量大幅上升。坐稳串流媒体龙头宝座的Netflix,全球订阅户在2020年突破2亿大关,疫情爆发至今共新增了逾4200万名用户;发布不到两年的Disney+也快速累积了超过1亿名用户。
疫情之前,片商为了避免削减票房收入,热门电影都会先在电影院上映一段时间,才提供给串流平台播放。然而,疫情改变了观众的消费模式,加上电影院重开无期,致使电影制作公司调整策略,例如华纳兄弟宣布将今年制作的新电影率先放到HBO Max上,剥夺了以往电影院独家首映的优势。走向后疫情时代,两者地位是否会重新洗牌?
本地电影院终于在9月9日重新开放,习惯串流平台的喂食模式后,你是否还会走进电影院?“看电影还是得到电影院去看”,支撑这句话背后的魔力究竟是什么?
从对立走向合作 疫情提供思考契机
“疫情给了整个行业一个思考的契机,”跨界媒体人兼影评人郭朝河指出,“电影院和串流平台是否真的要壁垒分明,还是大家可以携手创造商机?”他认为,这段时间反而让大家看到更多合作机会,“虽然疫情开始趋缓,但我们不能排除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为了生存,电影院必须考虑和串流平台合作。”
“院线派”知名导演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是最佳例子。他曾大力抨击Netflix发行的电影《罗马》(Roma)只能算是电视电影,理应角逐艾美奖,而非奥斯卡。如今,曾执导《侏罗纪公园》(Jurassic Park)的史蒂芬却与Netflix签署合作,终于敞开心胸接纳串流平台。
除了业界人士,郭朝河认为,疫情的到来也让大众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固然有人是支持电影院的中坚分子,但也有人培养居家观影的习惯后,形成一套自己的生活模式,降低了走入电影院的意愿。“现在的市场较为分化,从原本的红海市场变成各自有各自的蓝海市场。”
“串流平台”非第一次出现
疫情催化导致的种种趋势发展,在业界掀起一番讨论:电影院会否被取代?
电影导演张吉安指出,这其实不是新鲜的课题。他将时间点拉回到80、90年代,“那时我们已经有串流平台了——录音带出租店。家家户户有了电视之后,人们开始盛行将录影带租回家看,在家里营造出自主的娱乐空间。”来到90年代末,影音光碟(VCD)的普及化衍生出了盗版泛滥的问题,你我都是看盗版光碟长大的小孩。
随著时间推移,这些风行一时的潮流已退,但电影院仍屹立不倒。“电影院不是没有受到影响,但也数度崛起,如今我们有巨幕电影(IMAX),我们有更讲求实体感受的3D、4D效果,大家还是纷纷走进电影院。”
张吉安也在两年前订阅了数个线上串流平台,但他认为,这些平台只能填补日常细碎的闲暇时光,不会成为大家看电影的优先选项。“对于喜欢看电影的人来说,我觉得手机或电脑满足不了我们的欲望。”
小荧幕装不下细节
通过小荧幕居家观看电影,除了硬件设备的落差降低感官刺激,我们究竟还稀释掉了什么?
“对电影人来说,看电影不光是为了娱乐,我们在乎的是每一个细节。”电影本科毕业的张吉安忆述,修读电影系时,老师会要求学生将每部电影在学校影院观看三遍——第一遍在字幕的辅助下了解故事情节,第二遍去掉字幕专心看电影,第三遍则留心荧幕四方格里的方方面面,从灯光、道具、音乐,到摄影风格等等,方才算是真正看了一部电影。
“一个场景后方摆放的小物件,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情节铺排;角色身上佩戴的小饰品,可能都和当时的历史故事背景有关联。因此,只有大荧幕才能满足电影创作者的欲望,将所有细节都置放在里边。手机看不到细节,只能看一个概念来消磨时间。”
于是,用手机或电脑看影片的时代,创作者和观者都得直视一个问题,看电影只为了图一个过瘾,抑或这是一件值得我们全情投入其中的事?
自主便利的一体两面 仪式感让我们更专注
串流平台固然提供了一个更为方便的观影体验,我们随时可以暂停、快转,甚至中途放弃。也因为这样,我们或许在无意中错过了更多。
“一旦主控权掌握在自己手上,我们的劣根性就出来了,当心态相对松懈,也就没那么珍惜眼前的事物。”郭朝河认为,以不同管道观看同一部电影,收获是不一样的。“若我们经过一番整装外出、买票、找座位,进入社会化的系统,在浓厚的仪式感包围之下,我们也会在无形中调整自己的心态,谨慎以对。”
张吉安也表示,电影院设下的限制,包括不能喧哗、电话静音等等,“其实就是逼迫我们去接受这个充满仪式感的过程,将个人生活的杂习惯摒除在外,在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把所有感官都专注交给这部电影。”投入感提高后,我们就能看到更多细节,也比较容易坚持完整地看完一部电影。
尽管如此,身为消费者,我们当然无需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两者相辅,才能看见一个更宽广的世界。在张吉安看来,串流平台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辅助角色,一如当年的录音带时代,这些平台为我们提供多一个管道,观赏那些没在戏院上映的国外电影。
“考量国情因素,串流平台相对的,也安抚了我们渴望的心。”大马电检局的保守尺度,屏蔽了许多接吻、暴力和血腥的镜头。“电影里的每一秒都很重要,没有人想看残缺不全的电影,这是基于对创作者的一种尊重。即使只是删掉一秒,那也是由所有部门的工作人员所合力完成的画面。”串流平台弥补了本地观众在这一方面的缺憾。
郭朝河正向看待多一个选择带来的可能性,“很多东西最好不要先下判断,先去经历和体验,我们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回看人类发展史,每当新媒介出现时,都会被视为一种威胁,后来发现很多东西都能并存,顶多只是分薄市场,但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就像纸本读物,每个人会依循自身习惯和喜好做出自己的选择。”
电影院观影 短暂逃离现实
疫情之前,身为保险从业员的吴奕杰平均两个星期到电影院一次。疫情期间,他也和大家一样,通过串流平台观看电影。“如果我知道该部电影将会在本地院线上映,我会选择等待。”
一般观众或许普遍认为,电影院高规格设备所提供的声光色影感官体验,最适合用来观看充满特技画面的电影,但吴奕杰认为不然。“文艺剧情片也需要大荧幕去衬托,”他以王家卫的《花样年华》为例,“男女主角相隔的距离、走位,都是导演用镜头说故事的巧思,小荧幕很难呈现出同等的感受,可能也看不到张曼玉隐约留下的一滴泪。”
好不容易等到戏院重开,即使上映的电影并非心头好,但吴奕杰还是买票走进戏院,戴好口罩看电影,以实际行动支持业者。“我很乐意配合防疫措施,这样才能确保戏院能持续开放,我也无需带著恐惧的心态,影响观影体验。”或许闭关太久,待在电影院的两个小时,他仿佛短暂逃离了现实,坠入另一个世界。“这种感觉是串流平台无法给予的。”
张吉安也分享了他在8月到瑞士参加卢卡诺影展的深刻体验。“各地电影院和影展停摆了一整年,如今欧洲地区抱著与病毒共存的想法,举办线下影展,你会发现大家还是迫不及待到电影院看电影。”
在每部电影播放前,大荧幕都会出现“Cinema is Back”(戏院回来了)字眼,简洁清晰的白底黑字,抚慰了电影爱好者一年来无以言说,也无需再说的郁闷和困顿。“每次看到这三个字,眼眶都会热热的,疫情让我们意识到,很多事情并非理所当然,也让我们更加珍惜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日子。”
对张吉安来说,电影院是一个让我们寻梦、追梦的空间。买一张票,就像走入不同的梦境,有些超乎想像,带领我们看见现实以外的人生故事;有些则与我们过去的经历吻合,轻轻舔舐身上早已结痂的伤口。走出电影院,梦醒了,现实生活一样冰冷坚硬,但内心某个部分似乎已经变得更温软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