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流之楼,云上之冰,论马来半岛中文地名,恐怕数柔佛兴楼(Endau)、彭亨云冰(Rompin),堪称浑然天成,超凡脱俗。 兴楼、云冰其实都是小地方,1993年政府在彭亨及柔佛交界处,把世界上最古老且神秘的热带雨林,辟为半岛第二大的兴楼云冰国家公园(Endau-Rompin),撮合了兴楼、云冰在空山灵雨之间的邂逅,从此兴楼云冰之名广为人知。
古时史籍记载的“番邦”中文地名,如Rusia(俄罗斯)称作罗刹国,如India(印度)称作身毒国,字面看似乎全是蛮夷戎狄之地。华民大批下南洋之后,最初所取地名也充满“蛮夷味”,如Selangor称作“师牙岳”、Perak 称作“吡蚋”,似乎不是青面獠牙就是虫蚁横行的夷人蛮邦。直至华民稍微安身立命,加上文人、教书先生陆续前来,中文地名的“蛮夷味”始逐渐改观, “师牙岳”也改成雪兰鹅再演进至雪兰莪,“吡蚋”同样亦改成吡叻再演进至霹雳。
一个好地名具备字义上的优美、语音上的动听,既琅琅上口,又方便称谓,且容易记忆,此前细述字义及意境皆佳的万里望、双溪古月便是经典,但比起兴楼、云冰似乎仍略输一筹。
兴楼在柔佛东海岸与彭亨交界,因位处Sungai Endau河口而得名,据称 Endau源自一名土生印度裔的名字。早在19世纪港主时代,华民便来到Endau开港,1924年英殖民官员J. V. Cowgill记述华民在这里开辟了“兴流港”(Hing Lau Kong),他也指丰盛港(Mersing)这一带非由潮州人主导,反而广东人居多所以地名亦跟从粤语。在时代的进展中,Endau曾被称谓庆楼、思楼、因楼,最终历史选择了“兴楼”,反而接近最初的“兴流”。
云冰则是钓鱼胜地,尤以旗鱼(swordfish)闻名,吸引各国垂钓者慕名而来。云冰位处彭亨南部,离兴楼约莫20公里,比云冰距离兴楼更近的是坤甸(Kuala Pontian),中文与印尼加里曼丹的坤甸(Pontianak)同名,但柔佛同名的Pontian却称作笨珍。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称Rompin为“小坤甸”,可见坤甸比云冰早开发,由于云冰也曾被称“文边港”,很可能华民亦曾来此开港。云冰还有浪边、罗宾、鲁老滨等称谓,但如今中文地名统称“云冰”了。
玲珑群山环绕 曾称“陵冈”
霹雳玲珑(Lenggong)也是公认好地名,1905年英殖民官员菲尔斯通已记述Lenggong为玲珑,玲珑地名源自马来文lengkung(弯曲),而后到此的暹罗人(Siam)则转音成Lenggong,另外一说指英殖民官员发音不准把lengkung念成Lenggong。玲珑群山环绕,地形呈半月弧形,最初华民称作“陵冈”,意为山冈和丘陵也,但从陵冈改成“玲珑”更是神来之笔。
雪兰莪与森美兰边界还有个弹丸村镇峇玲珑(Beranang)。峇,宋代《集韵》亦指为山形,符合峇玲珑小巧的山形也。峇玲珑昔日直译为布兰能、比兰能,也曾被俗称“芙芦奀”或Fu-lu-ngan,1930年《侨民学校调查录》称之“峇乳垅”,依资料推论二战后“峇玲珑”之名始通行。峇玲珑乡镇虽小,分为新旧街场两边,1960年代仍有50间商铺,华民则以福建人居多。越过雪兰莪进入森美兰州界,不远便是乌鲁峇玲珑(Ulu Beranang),那是华民俗称18碑的客家村。
横跨雪兰莪与森美兰二州的武来岸(Broga),与峇玲珑相距约16公里。雪属武来岸村长张自强告知,老一辈多把峇玲珑称作“老武来岸”,许是峇玲珑开埠的时间比武来岸早一些,而且邻近客家人亦称之Ma-ling-lang,甚至把口语称谓写成中文“马玲冷”。“芙芦奀”这个俗称也泛指武来岸,可见峇玲珑与武来岸关系密切,甚至有一座“吁噜峇玲珑及武来岸联合中华义山”。
根据张自强,19世纪末华民在雪属武来岸“大港”即今碧桂园与诺丁汉(Nottingham)大学分校等地采锡,英国人亦在森属武来岸协利港(又称拿督坳)即今Kampung Kapal以铁船采锡。武来岸华民多为惠州及梅县客家人,此前武来岸曾被称作 “湖灵眼”,也是客家话发音的Wu-leng-ngan。为了以资区别,如今雪属武来岸称作“武来岸打仑”(Broga Tarun)。
霹雳古楼(Kuala Kurau)也是个好地名,联想起白居易唐诗“江边黄鹤古时楼”,可是霹雳古楼虽也位处江边,毕竟只是一般的华人渔村,既没有黄鹤也没有“古楼”。Kurau在马来文指顺丰鱼,显然昔日盛产顺丰鱼,1923年谭里夫称之吉楼、吉锚,想来“吉”该是手民之误,1939年潘醒农《南洋华侨便览》则称古楼和古劳。古楼河上游还有个峇都古劳(Batu Kurau),昔日可乘船川行至古楼,惟需穿过1906年建造的人工湖武吉美拉(Tasik Bukit Merah)。
一些好地名不通行
可惜一些曾有好地名却不通行,诸如吉隆坡的古仔(Kuchai)曾称“古斋”,霹雳的宜力(Grik)曾称“崎立”,彭亨的北根(Pekan)曾称“碧涧”,又如怡保的斯里并(Silibin)曾称“雪梨冰”或“雪梨边”,老怡保至今仍以粤语Shuet Lei Bing称之。
霹雳怡保附近的Tanjong Rambutan,中文地名一直都是直译红毛丹,1938年张礼千《英属马来亚地理》却记之“红牡丹”,虽说红牡丹比红毛丹更好听,把水果名改为花名却不受落,想来是本地没有红牡丹之故,而且华民觉得红毛丹更亲切。
这些、那些说明什么?地名随著文化、语言,甚至环境的变化一直不断演化,新的地名不断被创造出来,旧的地名则不断演变和消亡。在马来半岛,一个地名的通行,并非字义优美、语音动听就行,即便请来李白、杜甫安名,要是本地人不接受、不习惯,再好的地名恐怕也未必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