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光耀为文指责行动党人为了赢得马来选票而背离了社会民主主义。但是本人阅毕之后,发现丘光耀此文犯了好几个错误。
首先,虽然全文是在说各个地方的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如何背离社会民主主义,但是在讨论时,却只有种族。虽然在讨论英国工党的个案时,有用了一点阶级(左翼VS右翼),但是讨论马来西亚的时候,则是以非马来人/非穆斯林与马来人/穆斯林作为分界,完全不从阶级来进行论述。
社会民主主义是来自马克思主义的分支,其中也强调了阶级,并且以此作为论述的开端。这点可说是马克思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等左派思想的入门功夫。但是在文中,丘氏多次把种族等同于阶级,但是却忽略了马来西亚各个族群中,不但不是铁板一块,同时也有不同的阶级。简单说,华人之中有大老板也有小市民,他们的政治立场一定是一样的吗?同理,马来人也是如此,有富有穷,政治立场更是不一。
韦伯虽然以其事物的主要特征作为分类标准(理想型),但是这不代表就把其次要特征排除出去。因此,马来人和华人社群的内涵复杂,怎可能一言以蔽之?简单说,丘光耀不只犯了偷换概念的错误(混淆种族与阶级),更犯了以偏概全的逻辑错误。
动态角度理解
第二,文中提及马来文化霸权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是分化马来西亚多元社会的罪魁祸首,但是却没有历史的深度。Nordin Hussin的Trade and Society inthe Straits of Melaka:Dutch Melaka and English Penang,1780-1830虽然是本讲述十九世纪初的书本,但是其中却也明确指出,当时马来社会和华人社会之间就很少往来,只有少部分的上层人士有所交流。
Wong Yee Tuan的Chinese Commerce in the 19th Century:The Rise and Fallof the Big Five对种族之间的交流虽然所述不多,但文中也大略指出即使在十九世纪,种族之间的交流主要还是在上层。因此,丘氏所言马来西亚多元社会被分化,不如说这其实是历史常态。
马来文化霸权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最大的问题并非是分化,而是这些成为鼓吹压迫他人的思想工具。更为重要的是,如前所言,并非所有马来人都同意与接受这种想法,因为马来人社群并非铁板一块。这些思维如何分化社会与压迫他人,并非是静态,而是必须从他们的形成过程,以动态的角度来理解。这种研究方式与解读方法,想必身为学者的丘光耀了然于胸。
此外,与马来同胞感同身受,与认同并马来文化霸权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是两回事,但是纵观全文,丘光耀似乎把这两者画上等号,把同情马来人(所面对的不公)的人,视为是同情与认同马来文化霸权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很明显,丘光耀的论述不只历史深度不足,而且犯了过度延伸的逻辑错误。
资料稍显不足
第三,文中屡次提及非马来人/非穆斯林,与穆斯林/马来人,但是却忘了种族的强烈认同与明确分界是非常近期发生的。虽然几百年来种族间彼此不同,但是种族界线的边缘是非常模糊的。即使时至今日,变动仍然会发生。有关这点,王明珂老师的《华夏边缘》即已明确指出。
族群认同,更是到了十九世纪末与二十世纪初,在西方民族主义浪潮的影响之下才发生的事情。这其中不但前几年去世的班纳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想像共同体》有精彩论述,同时在东南亚史的入门书籍《剑桥东南亚史》也有专门篇章论及。
此外,有关华人种族的形成,沈松侨老师十几年前就针对中华民族在清末的形成过程,做了非常详细的研究。王赓武教授是海外华人研究的权威,在其许多文章中就指出马来亚华人认同的多样性,并且认同的对象、形成过程与变化,都做出非常详细的梳理。
研究海外华人,对中国近代史也必须有所了解,而且海外华人认同一直是海外华人研究的重要课题,想必丘光耀对以上几本书和几位学者并不陌生。但是纵观丘氏所言,似乎对于这方面的认识仍然有所不足。
缺乏现实考量
第四,文中丘氏虽然高举社会民主主义的信仰支柱等,但是却缺少了现实考量。人文与社会科学学科这些年来十分强调田野的重要。不论其中的细节,其要旨是要求学者们从当事人的角度出发,以进一步理解他们的世界。但是纵观全文和过去的记录,丘氏并没去理解为何中下阶层的马来人对于特权的看法,上层的马来人又如何看待事情,以及巫统如何利用制度和论述来形塑马来人的思维。反之,而是一味地认为这些马来人就是一体的,而忘记了这一群体的内部差异,特别是阶级的差异。
如果说要从罗尔斯的《正义论》(A Theory of Justice)中的无知之幕来说马来人特权是不公平的政策,那么不如从阿马蒂亚.库马尔·沈恩(Amartya Kumar Sen)的《正义的理念》(The Idea of Justice)——这本对《正义论》有所批判但又有所继承的书,来理解到底为何各个种族对于不公的定义,以及大家认为所谓的正义应该如何。此书导论就已经明确指出,每个人对于何谓正义的看法有不同,因此必须从具体的生活中切入。高举大旗并非不行,但是脱离了现实,就成了问题了。
本人念书不多,历史方面更是需要痛下苦功。但见丘光耀此文,不得不指出其中错误。但是本人觉得更为可惜的是,丘氏并没有遵循他所标榜的左派思维的阶级概念,并且从阶级概念来重新塑造一套不同于以种族为主轴的论述。反而,仍然踏著他所反对的人之步伐,依循种族思维来发展其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