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台湾有许多讨论公义的议题间歇性轮替出现在新闻版面,如废死、废核、反垄断、都市更新等,支持与反对的意见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透过不停地争论与报导,也使阅听者得以了解国内外各种看法。
孔枝泳《我们的幸福时光》虽然是2005年的著作,并于2006年改编成电影上映,然台湾直至2013年才翻译出版,此议题尚未退烧,为时未晚。小说女主角文维贞家境富裕,三位兄长都是上层菁英,她也身为教授,“别人买不起的我都拥有过,别人吃不起的我都吃过”,但由于15岁遭堂哥性侵被家人漠视后,她三次自杀,放荡不羁。男主角郑允秀则出身穷困,从小遭受家暴,与弟弟流浪街头后更显落魄,最后弟弟生病冻死于他怀中,他也沉沦,虽想振翅再起,终至万劫不复。二人透过莫尼卡修女的牵线,在监牢会客室见面,于交换心事的时光中,逐渐明白生命存在的意义。
这是一本宽恕之书,维贞原不知世上有穷困饥饿者,对于奸杀少女的死刑犯也只有泄愤之感,然而她看见人的改变与心之纯洁,如她从未如此注意四季的变化,但对于死刑犯来说,允秀安静地看见叶子的变化,听见各种声音的始末,她在允秀身上才体悟到幸福的真谛:
我知道每个人都不是在幸福与不幸福的明显界线内,大家都有幸福与不幸的一面。不,应该再说得更确切一点,如果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或许是:有时候不幸的人、完全不幸的人。但事实上,这两类人是无法用客观方式区分的。引用卡缪的话说:没有人是绝对幸福的,只是在幸福之中每个人的心灵贫瘠程度有高有低而已。她开始注意周遭的人,不再只是冷言嘲讽,甚至压抑冲动的举止。允秀原以为富人什么都有,连神都是与富人居住在一起,他憎恨不公的世界,但他在修女、三阳洞的老太太身上看到人性光辉,在维贞眼中看到一样的孤单与不被理解,“有钱人的贫困更可怕”,他才能释放自己,因为他的伤口被看见、被理解,也被治愈。
先理解才能宽恕
宽恕并不容易,必先理解才能宽恕。我们拾起石头往往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媒体渲染,而非正义,纪伯仑说:“你对别人的判断,不可能超乎你对他的了解,而你的了解又是多么的少啊!”正因为如此,我们必须放下手上的石头,真正去聆听每个人的生命脉动。罪与罚不是简单的公式,生命经验也非轻易可复制。
正如近日关于球赛,媒体的渲染让整座岛屿的民众情绪沸腾,无论是化身郑成功反荷,或是便利商店趁势推出棒打高丽的烧肉丼与泡菜锅,要一起“嗑掉”(克掉)南韩,乃至于网路上各种恶搞的图片、标语,几乎可猜想隔日赛后的报纸头条将如何展现民族主义。如此煽动仇恨的情绪,不正是逐步再助长人心仇视的种子吗?
过年时读John Boyne小说《爱的幸存者》(The Absolutist),小说中牧师提到战争让一些人更信上帝,也让一些人更远离上帝。罪犯面临生死关卡亦然。《我们的幸福时光》有不少关于信仰的讨论,神父与修女都认为自己能做的有限,但对于罪犯而言,那是无与伦比的慈爱,那种慈爱并非怜悯,因为纪伯仑说“怜悯只是半个公义”,那慈爱是全然为爱,全然理解。信仰并非万灵药,信仰让人知道安静,在安静中认清自我存在的意义,体认别人的痛苦,“知道与领悟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领悟需要经历痛苦”,真正同情共感,这才是宽恕。
宽恕并非只有加害者与受害者这两个简单的词汇而已,更是旁观的众人必须面对。废死还会是未来岛内争论的话题,台湾各项争论议题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不是沦为政党恶斗,就是菁英阶层专业术语辩论,并无法真正推广,都只是facebook正义,义愤填膺。若不真正下乡宣导废死的政策诉求,若无法让人了解宽恕的真谛,就算将来要办公投,吵公投题目怎么设定,都改变不了一般民众的心态,无论漠然、沉默、扭曲或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