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舅,我们不叫三舅,叫福舅。是他的本名,似是深有福气之人,生在十月十日的大好日子,辛亥革命的纪念日出世;可是,福气那一回事,和他毕竟是若即若离。
建国之初旧时岁月,身受小儿麻痹症所累,右半身瘫痪了,全靠半边苦苦支撑。走路颠簸,摇摇摆摆,任何时候都可能跌倒。但是,他是那样走来,自理自己的琐琐碎碎。
不过,说他没有福气,也不尽然。上一次入院急救,我们都以为福舅时日无多了。那时候我送了他一串佛珠连带撒了一个大谎,骗他说我问过医生转告没事了。可是,没有想到,病倒之后送往安老院,经过漫长时间的调养,他逐步康复了。
经营安老院的护士长善心,不愿居功,假说沾了福舅的福气,入住的鳏寡孤独废疾,越来越多。那当然是客套话,或者出自社会现象使然,然则,护士长确实因此处处体恤他。
一转眼,也快20年了。这间安老院,仿佛才是他的家了。清晨即起,他打扫庭院,梳洗完毕,渐到用餐时分,他说往往先给卧病在床的长者喂食他才自便。到了夜晚,他偶然也帮忙关门关灯。
是虚是实,我不多问。去探望他,话题总是这些芝麻绿豆。晚年他也会提起,上一趟那些零用钱用掉了。然则,最后的那一回,他说太太早前买的那些饼干汽水他都还没吃完,零用钱呢,他也没要。
妈妈常说,一个人到了连钱也不想要,也就差不多了。观他孱弱的身体和气色的苍白,确非虚言,一天天差了。我望之惘然,也实在说不出你一定会好起来那样的话。
果然不久福舅入院了,输血点滴。据主治的医生说,似是中风。我想起他原有的病状,怕是误诊了。不管怎样,出院翌日,一大清早爸爸接到大舅的电话说,福舅走了。
这样也好。灵堂之前,盖棺之前,主祭的祝祷来世健健康康,有手有脚;看著挽联半边正好写著“一念即到极乐邦”,我心里真的希冀他确实如是,别离尘世的苦难,到了极乐的净土,从此自由自在:有手有脚,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