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宝：暂把情感抽离的思维能力

据《东方日报》报道，一名拒绝接种疫苗的病患病情危急，需要送入加护病房使用呼吸辅助器，该名病患哭在著问医生，“这是因为我没接种疫苗吗？”，医生很直接地回答，“是的女士，这都是因为没有接种疫苗。 ”。有网民认为该医生的回应过于冷漠，而反疫苗人士指医生应该有更多的同理心，鼓励患者，而不是打击其精神。

这则新闻报道吸引我的是它的标题：〈直言患者因没接种而病危被斥冷漠，医生回应说：只是陈述实况〉，因为我也有相似的经验。

2018年受邀到古晋办高思维教育工作坊，主办单位尽地主之谊带我参观当地的菜市场。在那里，我注意到许多摊子在卖硕莪虫。我是第一次看见硕莪虫，被告知这是可以生吃的，一只六角钱。虽然没买一条尝尝，但由于感觉新鲜，我把硕莪虫拍摄下来。

回来后我在思维教育脸书群组中发布上述不到一分钟的短视频，写上‘这是硕莪虫，可生吃，一只六角钱。’不久后就有人写来对我说：‘你可以不要鼓励杀生吗？阿弥陀佛。’我非常惊讶，才发现原来我要传达的意思，别人收到时，可以是另一个样子。如果你仍迷惑怎么你的一脸慈祥仍无法解除别人对你的提防，这可以是一个解释。我当时纯粹是传达三点知识，一、‘有一种生物叫硕莪虫’，二、‘硕莪虫可以生吃’，三、‘硕莪虫一只的价格是六角钱’，仅此而已，没其他意思。我写这几个字时是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怀著的是‘要传达这对我而言有趣的知识’的心态，完全没有鼓励别人去吃的动机，当然也没周全地预想到会被这样诠释。

哑巴吃黄莲了许久，纠结于要不要回应、解释、辩驳了一番，我决定把短视频和文字删除，并留言说声抱歉，毕竟实际上真引起了至少一个人不舒服的感受。

把情感暂时抽离

回应‘是的女士，这都是因为没有接种疫苗’的医生是不是冷漠，最清楚的人是该名医生本人，因为只有他有说这话的心态和意识，而如果他说这话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意识，那么他是不是冷漠这个真相或许就更没人能知道，因为旁人顶多只能从她的语气、说话时的神情去感受、推论，但我们知道感受、推论可能是错的，何况是间接的感受和推论。医生本人当然也可能自欺欺人地说他只是陈述事实。无论如何，至少对我而言，我对自己的内心情况可以比别人更清楚、确定一些，即我有足够清醒的觉察和意识知道，我是没有任何鼓励别人吃硕莪虫的动机和心态的。

网民说医生冷漠、应该要有同理心，这显然是一种要求和期望。提醒我不要鼓励杀生的那位善心人士也是对我有要求和期望。由此我们可知，把意思输入到文字里是一回事，从文字汲取意思可以引发其他事。从这你可以得到什么教训？有的人说教训是说话要小心，有人说是听话要小心，有人说是不要把自己的要求和期望强加到他人身上等等。从逻辑、思考素养的角度看，教训是要有把自己的情感暂时抽离的能力。

逻辑学中惯用p 和q等符号代表命题，比如‘我听音乐’和‘我跑步’。符号pq表示把两命题合取，在自然语言中可以是‘和’、‘并且’、‘一边… 一边…’等连词。合取的要点在于pq和qp是一样的，其精神在于把p和q的位置对调时不加入个人感情，不感觉意思、著重点不同了，就如当我们看见某人戴著耳机在公园跑步时，我们可以说‘她一边跑步一边听音乐’，也可以说‘她一边听音乐一边跑步’，所描述的情景都一样。

问题在于，自然语言中对各命题的合取并不如逻辑学所要求的那样可以时时做到不涉及情感地把pq和qp对等看待，有时一旦对调，我们的诠释、感觉就随之不同。以下极短故事说明这一点：有位神父带领一群教徒一起祈祷，但他发现有人抽烟，因此敲那人的头说：‘你怎么在祈祷时抽烟？不专心！’那人说：‘那么我可以在抽烟时祈祷吗？’神父听了说：‘那可以。’结果该教徒就继续抽烟、继续祈祷。‘一边祈祷一边抽烟’带出的是不专心，‘一边抽烟一边祈祷’带出的是对上帝的虔诚，连抽烟时都不忘祈祷。听了这故事，你再回头看看‘她一边跑步一边听音乐’和‘她一边听音乐一边跑步’，或许就会感觉到两者之间也有不同的侧重点。中文的‘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是另外一个例子。

许多人认为讲究理性会忽略人的情感，理性得走火入魔的人或许是，但理性的真谛在于‘先抽离情感去认知真相，之后再斟酌要加入多少的情感’。‘都是因为没有接种疫苗’是上述医生理性的认知，至于她要在这个认知后添上‘你是活该’、‘别怕，你会好起来的’等哪些色彩浓厚的语句，就看她的意愿、心境、修为等如何，只是不要忘记不说什么正能量、负能量、乐观、悲观等的话也是其一选择，也可以是站在前线饱受压力、随时需要发泄情绪的医护人员的最佳选择。

如果你没有暂时先抽离情感去认知真相的思维能力，你很难明白‘硕莪虫可吃’怎么可以不反映我的残忍、‘都是因为没有接种疫苗’怎么不反映上述医生的冷漠。缺乏这样的思维能力，对别人的言谈举止、社会现象的反应很快就会沾上个人、单方面的期望、要求、道德评价和标签。诚然，由于我们在生活中经常需要快速反应，错误添加情感到自己所说的和听到的话中是难免的，但重点在于，当我们要慢下、退入到个人的卧室中抽离情感地想一想时，我们有能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