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纵先生(1916-2007)学问渊博,在古史研究、经史考据、红学、五四研究、诗词方面皆有所发明,读文章往往佩服其细读的功力,尤其解读诗词,在许多旧注思辨中找到新解。王润华曾著《华裔汉学家周策纵的汉学研究》,周先生的弟子也曾在《中国文哲研究通讯》为文纪念,对了解周先生的为人、学思历程与学术成就有很大的帮助,本文略述周先生在词学上的研究成果。
周先生关于词学的著作有五篇:〈论王国维《人间词》〉(1962)、〈论词体的通名与个性——金云鹏著《唐宋词评论书目》小序〉(1975)、〈诗词的当下美——论中国诗歌的抒情主流和自然境界〉(1985)、〈苏轼〈念奴娇〉赤壁词格律与原文试考〉(1992)、〈诗歌、党争与歌妓:周邦彦〈兰陵王〉词考释〉(1994)。
词体的确立常由音乐、形制上讨论,〈论词体的通名与个性〉由“辞”、“词”本为一字,区分使用后,“词”逐渐用来指称较“轻艳婉约富于想像的抒情诗体”,观察“词”作为新的抒情诗歌体如何形成。〈诗词的当下美〉则谈诗歌本质上对时间与自我意识的发展,大抵是抒情当下与抒情自我的概念。
〈论王国维《人间词》〉是周先生第一篇讨论词的文章,开宗明义即言以“无可奈何”与“似曾相识”作为讨论诗词与一般文学作品的观点,借由细读王国维词,佐以王氏诗文,印证《人间词话》所言。周先生以词话的体式来写,可见既富机趣又博贯中西的批评,他虽多称赞王国维词作,也常批评王国维在创作实践上的不足,如有与《人间词话》提出的主张相悖之作,周先生是毫不客气地指出。
苏轼〈念奴娇〉赤壁词的格律问题与周邦彦词有无政治寄托都是九O年代两岸三地词学界较著名的讨论,周先生正好参与其中。苏轼〈念奴娇〉的讨论由何文汇发起,其文章主要针对二个问题:词的破法与第二句第三字是否为平声,其中破法集中在九字句的讨论,如“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应断作45还是54,还有“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应断作76还是436。
除了何文汇提出的证据,周先生进一步从格律与词意来细说,并举万树《词律》与《全宋词》的断句,说明“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佳;至于“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周先生考察苏轼之前〈念奴娇〉的破法,与唱和苏词的宋金元词的破法,观察到45的破法可能是正格,然文义上似乎是54的断句,周先生不下定论,也不认为可证明苏轼违律,这是从音乐律与文义上比较谨慎的推断。
罗慷烈先生曾指出周邦彦词有不少书写个人寄托之作,更涉及新旧党争,引起不少讨论,其中〈兰陵王〉则是罗先生先认为有寄托,后来又改定为无寄托之作,值得进一步商讨。此词为周邦彦名作,向来都认为是晚年之作,如叶嘉莹先生与罗先生均这样认为,周先生则从词文本身细读,质疑行迹、时地等不似晚年,而认为此词应作于元祐二年(1087)周邦彦三十二岁初次出都南下。周邦彦是否受到党争波及,周先生则分析献赋之举与当时政治情势,认为有此可能,甚至年少的周邦彦因太学与妓馆距离甚近,常流连其中,私生活也导致非议,因而种种原因连结在一起,更可证明此为早年之作,非作于晚年。此说法已为孙虹《清真集校注》采用。
综观周先生的著作,有很多商榷旧说、旧注之作,周先生能在阅读中找到各种疑问,进而验证旧说之非,提出新解,除了他本身多方涉猎,底子深厚,更重要的即在于细读的功力,能在众人未曾注意之处发现问题,甚至提出假设而小心求证。词学虽非周先生主要关注之处,然这几篇文章都可见周先生查考资料,逐步考证的脉络,对研究者的帮助甚大,可使我们深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