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丝绸之路世人皆知,上霹雳也曾有烟草之路,这一条久已失落的烟草路,霹雳本土也不是很多人知晓。1930年代至1980年代,约莫半个黄金世纪,华民在上霹雳开山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以汗水和泪水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和地。二战后玲珑(Lenggong)甚至被喻为小仰光、小金山,仰光是烟草大国缅甸之都,可见当年上霹雳烟草业之盛。从1960年农业部年报可窥见一个时代的风貌,当时估计马来半岛烟草种植地达6400亩,最大也最集中的烟地即上霹雳的2730亩。
上霹雳,英殖民时称Upper Perak,如今唤作Hulu Perak,霹雳河上游之意。这片区域从霹雳皇城江沙(Kuala Kangsar)起始的76号公路,一路北上至马泰边境的高乌(Pengkalan Hulu),沿途经过的埠镇如加地(Kati)、新寿活(Sauk)、玲珑、宜力(Grik),都曾是烟草种植地,直至高乌仍有广西人开拓荒野荒地“种烟”。另在江沙周边包括和丰(Sungai Siput)、硝山(Padang Rengas)亦曾有广西人零零散散种烟。
是的,本土烟农主要以广西籍华民为主,甚至有说烟草业皆由广西人包办,或是每户广西家庭都有人种烟,1952年尚友《走马话玲珑》便称,“侨胞当中,又以桂籍(指广西)人士最伙,尽皆从事垦殖烟叶为业。” 尽皆,全部都是也,换言之上霹雳烟草路也是一条广西人拓荒之路。
江沙广西会馆前会长陈建荣告知,估计玲珑华民广西方言群占70%至80%,宜力华民广西方言群占60%至70%,新寿活70%至80%,利民加地(Liman Kati)60%至70%,江沙市30%至40%,玲珑广西方言群最集中,周边四个华人新村皆以广西方言群居多,尤其爱育嘉拉(Ayer Kala)、士力百加(Selat Pagar)村民更几乎百分百广西人。
话说江沙地名由来,乃因河边长满一种叫kangsar的乔木而得名。1824年英殖民官员John Anderson记述走遍马来半岛的观察,不过却记之Kwala Kongsow,Kong与Kang、sar与sow口音明显差异很大,而且听来很像是华民的粤语口音!后来英殖民记载的江沙变成少了一个r的Kangsa,如1904年H. W. Firmstone的中英文地名录,他又以中文记之浮劳江秀(Phu-lo Kong-sau),有理由怀疑江沙最初中文名唤“江秀”,而且字面上江秀也比“江沙”文雅。
1900年代的江沙火车站牌中文则记之葫芦江士,1923年谭里夫《南洋埠名》记之浮罗江秀、挂拿江沙,1928年林穆群《马来半岛商埠考》记之葫芦吉秀、瓜𦛨江沙,1928年徐雨郊/高梦云《南洋四州府华侨商业交通录》记之葫芦江秀,1928年黄强《马来鸿雪录》记之葫芦江沙,1932年绘制的马来半岛地势图记之芙芦江秀,1935年刘焕然《英属马来亚概览》记之江沙,1935年《侨民学校调查录》记之瓜拉江沙,1938年张礼千《英属马来亚地理》记之葫芦江沙,1939年潘醒农《南洋华侨便览》记之瓜拉江沙、葫芦江秀。至神是,明明是kuala(河口),昔日中文名却不少唤作Pulau(岛),如音译成浮罗、浮劳、葫芦、芙芦等。
宜力是上霹雳县府,Grik这个地名由来很有趣,据说从北大年(Patani)来的马来人形成一个无名甘榜,有一回当地土酋前来捕捉野象,听见竹丛中传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命人挖掘竹丛根部发现是数十只竹鼠(dekan)咬嚼竹笋的声音,土酋遂命名该地为Gerit(尖叫声之意),而后英殖民唤之Grik,再逐渐演变成现在的Gerik。中文地名,《南洋埠名》记之吉力,《马来半岛商埠考》记之依叻,《南洋四州府华侨商业交通录》记之崎沥、依叻,1935年及后拍板定案,《侨民学校调查录》、《英属马来亚概览》、《南洋华侨便览》等皆记之宜力。
玲珑是上霹雳另一大埠,Lenggong地名源自马来文lengkung(弯曲),而后到此的暹罗人(Siam)则转音成Lenggong,另一说指英殖民官员发音不准把lengkung念成Lenggong。中文地名,早在1904年Firmstone已记之玲珑,《南洋埠名》亦记之玲珑,《马来半岛商埠考》记之陵冈、玲珑,《南洋华侨便览》记之陵冈,《南洋四州府华侨商业交通录》记之陵冈,《侨民学校调查录》、《英属马来亚概览》皆记之玲珑。陵冈,意为山冈和丘陵,玲珑比起陵冈更是神来之笔。
加地,Kati即斤,据传马来人在山涧淘洗锡米,到收锡商处论斤称两卖出,久而久之便唤地名为Kati,中文一路来皆称作加地。新寿活,即Sauk Baru,实指寿活新村,但惯称新寿活,紧急状态以前称作Sauk(意为捕鱼用的有柄网),Sauk是双音节字,Sa-uk这个发音对当时华民虽有难度,但华民仍以粤语勉强对音“扫尉”写成地名,“尉”粤语发音为wat,后来则改成寿活,而“活”的粤语发音为wut,扫sou与寿sau虽说近音,但显然寿比扫更合华民口味。
垦殖烟草最大挑战是必须不断轮换烟地。根据陈建荣,原来同一地段不能连续种烟两次,也有烟农说不能超过三次,反正每隔三几年便须觅新地种烟,换言之必须再一次开芭垦殖烟草,这使烟农过著如同游牧民族的生活,不同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烟农则是觅新烟地而居。1936年生的老烟农陈金一家,对颠沛流离的生活留下深邃的记忆。
祖籍广西容县的陈金忆述,其父陈成1930年前后下南洋,最先落脚的地方是彭亨文冬,后北上霹雳和丰当矿工,1941年日军南侵时躲入深芭,当时开始试种烟叶,战后迁至和丰连登(Lintang),复迁至邻近江沙的24碑,接著迁移至玲珑爱育嘉拉垦殖烟草,“新芭种烟,首次收成烟叶必定肥美,但翻种两三次就不行了,为寻找新烟地唯有再迁移,来到寿活一座山头上种烟,后又迁至江沙近郊鲁博马鲍(Lubok Merbau),直至1980年代始放弃种烟。”
1957年生的资深报人梁雅生亦告知,其父南来在玲珑落脚种烟,也曾辗转轮换多块烟地,紧急状态时方在巴登古鲁(Padang Grus)新村定居。烟农多多少少都会染上烟瘾,陈金的父母、姐姐都有抽自家的土烟,其父还有一把自制的长烟斗,其母等则抽短烟斗,陈金自己亦抽,后来放弃种烟后,其妻舅犹在屋旁种了数株烟叶供自用。陈建荣则称,其父有抽土烟,他试过土烟味,但不曾上瘾。梁雅生的父亲亦抽自种的土烟,但其馀家人则未染上烟瘾。
华民广西人虽开辟了上霹雳的烟草路,然而早在广西人之前已有人在种植烟草。1874年霹雳英殖民首任参政司J. W. W. Birch即记述,多年来在江沙以北的上霹雳,种植了一种非常适合吸食的烟草,几乎整条河流(指霹雳河)沿线的土地都非常适合种烟。1886年《英国伦敦皇家地理学报》也描述了霹雳河旁非常适宜农业,并提到了土人种植的作物包括玉米、咖啡等,至特别是烟草。
根据烟农描述,上霹雳河畔土质肥沃,生产的烟叶油质多,土烟叶既肥大也厚,烟质甚至比外国更佳,曾经远销到印度、缅甸等地。奈何,除了极少数种烟者,烟农皆租借地或非法开芭垦殖烟草,后随著征收烟叶税及缺乏土地种烟,至1980年代种烟业没落、土烟厂也逐间倒闭,昔日小仰光、小金山的美誉一去不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