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龙是一个奇特的地名,关心华教都知道柔佛有一所新文龙中华独中,然而一般人却不懂新文龙究竟是什么地方。原来,所谓新文龙是指峇株巴辖(Batu Pahat)至笨珍(Pontian)之间的三个埠镇:从峇株巴辖南下顺序为新加兰(Senggarang)、龙引(Rengit)与文律(Benut)的合称。新文龙的缩称S.B.R.即取自新加兰、文律、龙引马来地名的首个字母而成。
这三个埠镇何时开始合称新文龙?当地人一般的认知,是开设新文龙中华独中之后。其实不然,早在1951年独中创办之前,甚至在二战前新文龙这个称号便已见诸报端。1945年生的新文龙海南会馆前会长王川洲告知,他们的海南会馆已经成立超过百年,早在二战前便已在海南会馆前加上“新文龙”三个字,另一间则为新文龙广东会馆。
把数个埠镇合称在他州亦有例可循,如吉隆坡南部的新街场、公蕉园、沙登矿镇,在二战前便被合称新公沙。话虽如此,新文龙中华独中开办之后,当地人对新文龙之名仍感混淆。由于独中开在龙引,南来文人黄润岳在《龙引十四年》提到,有人误以为校名叫新龙引中学。黄润岳是新文龙中华独中首任校长,一度并兼任新加兰、龙引、文律三地的华文小学校长。
新文龙三埠,龙引居中,北距新加兰八英里,南距文律也是八英里,而且正巧离峇株巴辖与笨珍各22英里。许是如此,龙引很自然成为独中所在地,但何以合称不叫龙新文或龙文新,又或以南下顺序唤之新龙文,或北上顺序唤之文龙新呢?黄润岳解释,“当时的地区之成见很深,新文龙一词,龙子居尾,这也是董事长的苦心。”换言之,龙引谦让居尾是委屈了?
然而,若据1935年刘焕然《英属马来亚概览》,文律有店铺百馀间,新加兰有商店近百间,而龙引仅有店铺数十间,由埠镇繁荣来看显然文律居首,然后依序才是新加兰、龙引,照说龙引居尾并非谦让也没委屈呀。华民之所以唤作新文龙,三埠镇的地理环境是一大原因,一是三地皆位在五号公路(即滨海公路),二是三地濒海,适宜种椰,尽是椰林密布,有别于柔佛内部的大片胶园景象,此外三地早年华民以福建永春、晋江、金门方言群居多。1952年陈致远《龙引椰业的今昔》指出,二战前龙引每月出产椰干二万多担,是柔佛产椰盛地之一。
根据老一辈口述,1910年代龙引初开发时,华民多半由麻坡一带移殖过来。笔者岳母郑明绸1937年龙引出生,她忆述郑家在龙引山顶、中江(Sungai Tongkang)山顶、飞八(Parit Perpat)等地亦种有椰园,制成椰干后有华商通过水路来收购。山顶并非山上,而是一段比较高的芭地俗称,龙引的中江亦非峇株巴辖永平路的破舯舡(Tongkan Pecah,中文名今称中江或舯舡),舯舡是一种比较大的木造舢板,舯舡与中江闽南话发音相同。
地名来历,Senggarang比较好玩,源自马来文sang garang ,即为“凶猛的野兽”,原来此处早年多鳄鱼,其中文名曾唤先加弄、成牙笼,而后从双加兰、宋加弄、宋嘉兰、宋加兰,到现在约定俗成新加兰;Benut之名源自一种乔木叫Bunut,早期华民发音不准,经常把Bunut叫成Benut,结果将错就错成了Benut,其中文名今相沿成习称文律;Rengit在马来文是指小蚊虫,相传当初开发时到处都是小飞蚊故名,其中文名最初并非龙引而是林月港,一个诗情画意兼女性化的名称,笨珍文史工作者洪祖秋校长告知或是闽南话Rengit的音译,后来的后来始改用龙引至今。
柔佛的港主制度早在1917年废除,但有一段长时间新文龙及柔佛其他地区华民仍沿用河港旧称,诸如新文龙三区的文律港、龙引港、淡泊港(Tampok)、中江港、泵务港(Parit Punggor)、海南港(Parit Hailam)、飞八港、高风港、半港等。新文龙这一带临海,大小河流纵横交错,而每一个开发的小村埠,都没有辜负新文龙河港的称谓,如泵务港是依Sungai Punggor而建,淡泊港是依Sungai Tampok而建,龙引港则依Sungai Rengit而建。
二战日军侵马,新文龙三地华民是柔佛受难最惨,遭殃至烈的地区之一,单单文律被害华民即有1200馀人。1948年在报上发表的新文龙三区华侨纪念殉难同胞特刊称,三地华民牺牲约二千馀,财产损失高达数千万元(那个年代极之惊人),新文龙也被指是日军煽动马来人“排华”的发源地,“日军的侵略战争,到了末期前线节节失利,而后方抗日力量逐渐加强......于是日军采用极残酷的手段,激动马来人仇华情绪,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民族大屠杀。”
根据上述特刊,老一辈华民口中的“排华”1945年5月先在新加兰爆发,全区遇害者计600馀人,而后延伸到泵务港、中江港、龙引港各地,“泵务港余令君屋边,同胞被杀三十馀人,港顶华屋只存一座,余均被焚烧;飞八港余煌君屋内同胞被杀约五、六十人,尸体连屋均被焚烧......全区(指龙引)牺牲于排华者计约160馀人。”至于文律,据当时中华商会副会长冯景云称,由于文律华民团结一致,加上八百壮丁日夜守护,文律犹得保持现状。
“排华”爆发时,郑明绸年仅八岁,只记得父母带著家人迁至麻坡避难,家里一些贵重东西托马来人邻居看管,“我的一名姑丈及其家人在排华中遇害,但不是所有马来人都参与排华,事件平息后我们回到龙引山顶,善良的马来人邻居交还看管的物品,不过逃难前放走所养的十多只羊已经不知所终。”
历史学者谢文庆博士在Red Star Over Malaya称,在一场族群之间的冲突,一方总是归咎另一方先挑起事端,而他们都会合理化爆发冲突的理由。谢文庆引述档案与资料来说明马来人的视角,马来亚人民抗日军(MPAJA)华裔对待马来人的冒犯行为,包括使用威胁性与侮辱性的口吻,一些华裔战士被指诱拐马来女子、骚扰她们,甚至把她们纳为情人,导致来自印尼的爪哇人、武吉斯人与Banjarese为主的马来人巴冷刀队发动所谓“圣战”(Jihad)。马来学者Ramlah Adam教授亦称,一些抗日军失控的举措,包括杀害他们视为日军走狗的马来人如县长、村长及警察,点燃了马来人与华民之间的冲突。
在日本1945年8月投降前,盟军东南亚司令部(SEAC)通过在“排华”地区空投传单,以英文及马来文书写的传单内容,强调英国留意到文律、新加兰、龙引、小笨珍、永平、巴力爪哇(Parit Jawa)的一些人“攻击及压迫他们的邻居,以迎合日军欲挑动族群对立的意愿”,同时表达了“英政府将逮捕及惩罚犯错的人!所以柔佛的人要小心,报应之日迟早会到来。”
日军投降后,逃难外地的华民逐渐回来,惟华民人口已减少,如新加兰不及战前三分一。然而随著时间流逝,族群之隙逐渐消除,地方事业亦恢复元气。抚今追昔,不禁为之怆然,回望在海风中萧瑟的椰梢,怎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