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政经学界便流行说,美元是种享有嚣张特权的货币。之所以,主因在于美元是全球最重要的交易储备货币。估计全球各国的外汇储备中,有近七成是美元,这就相当于各国被美元所绑架,甚而至于在出现严重美元荒时(缺美元),美联储(美国中央银行)可成为最终的贷款人,即美联储不出手,美元现金不足者可能会违约(破产)。可吊诡的是,美国可是全球最大的债务人,而非债主。
二次战后,美国是全球最富裕国家和最大债权国。在1950年代,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甚至占了全球近半,可说如日中天。这使得许多国家视美国为金主,把美元与黄金挂钩,而各国又与美元挂钩。也就是,各可用其赚到的美元,向美国换回黄金。这就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美元发行。
与众不同的穷国
可1971年后,美国政府拒绝美元换黄金。在美国国外的美元不能换回黄金,那美元还有什么价值?可由于时势使然,如缺乏替代货币,与黄金脱钩的美元依然一如既往地成为全球最重要的流动与储备货币。
其结果就是,美国更能无约束地发行美元,且越来越猖狂,而全球又习惯地接受之。在全球最大宗的大宗商品石油以美元定价后,这个石油美元(petrodollar)更是如虎添翼;同样重要的是,东亚的出口导向国,如日台韩及较后的中国,也需要美国市场,持续其出口推动增长。
在1980年代后,美国也因此出现长期的外贸赤字。按经济常识,如此长此下去美元应该大幅贬值,而美国国内也应会出现失控通货膨胀,进而导致美国破产与美元变废纸。可事实又不是如此。这就是美元享有嚣张特权之处。全球也只有美国有这个能耐。美国是个与众不同的穷国。
美国不会破产,美元也没变废纸,甚至让美国享有低通货膨胀的增长。能如此,主因在于,石油美元及东亚诸经济体所赚的大量美元外汇,循环回美国,这个石油美元大循环,及东亚美元大循环回美国,使这个游戏可以持续玩下去。除非美元回流中断,否则美元依然会受欢迎。
出口导向国是共犯
虽然也有人提出国际货币多元化的对策,以冲淡对美元的过度依赖,可说易行难。这不仅仅是个经济实力与信心的事宜,也涉及代价──即愿意承担长期的外贸赤字。若否,世界上哪来这么多流通与储备货币?这些泛滥的货币从何而来?没有那么多泛滥的货币,出口导向经济体的增长动力又如何持续下去?
显然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相互依赖致成的现象。石油美元与东亚美元若不回流美国,购美国资产如政府债券或股票等,美国如何维持长期的外贸赤字?美国的大众又如何持续大量消费东亚产品与服务?美国产业又如何取得低价资本,成为全球最大的对外投资国?
伸言之,出口导向国也是致成美元霸权的共犯。若他们不那么偏重出口,大赚美元,以便创造就业与赚取外汇,巩固金融体系(特别是在1997-98东亚金融货币危机后,更需要大量美元储备,以便应付危机)。据此可知,美元霸权虽然是种赤字霸权,可这个霸权形成与持续是因为有其他出口导向国,特别是中国、日本、德国、荷兰等共业,而不仅仅是美国本身的问题。除非那些出口导向国转向内需,内向发展或发掘新的替代国;否则他们是不会放弃出口带动型增长的。
从美国方面看,为何直到特朗普上台前,美国的政经与财界精英对这长期赤字视若无睹?实则,美国有不少经济家特别是自由主义派认为,这是利多于弊的好事,是双赢,也是美国可持续低通货膨胀繁荣的主因。至于就业机会的流失,出路不在保护主义,而在经济转型与升级。美国最低时薪是一小时7美元(约30令吉),怎么可能自己生产中低端产品?这只会致成通膨失控。
对政界精英言,美国若要继续扮演英雄国家,成为霸权稳定状态下的霸权领导者,也需要给其盟友一些甜头与取得他们的支持,毕竟这个一超多强中的一超霸权地位,也需要盟友的支撑。这还涉及了意识形态的因素。美国其实是个意识形态很重的国家;反观现阶段的中国,反而是实事求是地务实理性,只谈实际不谈什么意识形态斗争。
特朗普削弱霸权地位
说起来,二次战后美国颇务虚的,如打韩战与越战,就很意识形态倾向;结果是,损耗了大量国本,从而让日本、德国等能借机崛起为经济强国。而二战后,在世界各地驻军也是对国本的长期消耗,特别是对阿富汗与伊拉克战争,是削弱美国实力的长期消耗战。这就是扮演英雄国家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个英雄国家也为全球提供了相当的全球性产品与服务,如维持海洋通航秩序;只是全球公共产品的提供成本应由全球主要国家来分担与分摊;没有必要逞强显威,这是不实际的,也未必会得到各国的感激。毕竟,国与国之间,最重要的是本国的国家利益,盟友关系也会随著国际关系的变化而生变,如东欧变天后的欧美关系或中越关系。
实则,美国国内也有人对此有所反省,特别是2001年911事件后,便有不少人认为美国不必去招惹那么多敌人,过度扩张只会加速美国的没落。这些反对帝国过度扩张者,更主张管好自家事。毕竟美国国内本身问题一大堆,连许多基本设施也是年久失修,许多人露宿街头,致成了富裕中贫困的第三世界的一面。
也是在这个背景下,才会出现特朗普提出的美国优先而当选的前因后果。深层地看,这里还有一个深层国家(Deep State)的课题,如美国的公共与外交政策,受到财雄势大的利益集团控制的深层因素,如华尔街的大亨或军事工业综合体。即便是主张美国优先的特朗普也与这些深层国家关系密切,加大减公司税与大增军事支出。美国总人口仅占全球约4%,可军事支出却占全球近半。这点只能说是种偏执,而会形成这种偏执,自也有利益集团左右操作。
就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政策而言,它究竟对美国是整体上利大于弊或反之,日前还不好说。可以观察到的是,它使美国与盟友渐行渐远,进而削弱美国的霸权地位。同理,美国的霸权领导地位,包括美元霸权也会受到一定的冲击,进而影响到全球资本的流动和世界新秩序的重组。这里的不确定因素是,特朗普会否连任再当总统,以及再当总统后会否出现政策调整。
今天美国已是全球最大的债务国,且美国的公共债务还在上升,目前已超过GDP的100%。这个债最终恐怕会用通货膨胀的方式来处理;只是就当前而言,在大减公司所得税与财政赤字继续扩大的情况下,是否更需要国外美元回流来刺激经济?抑或是美国再放任金融创新与持续的量宽与超低利率来人为地创造资产升值(如股价与房地产),让人产生货币幻觉,进而继续扩大消费。说起来,当代经济是颇变态的,而这变态又成了新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