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把我在“我的杂文时代”所写的杂文编印成书,是受到黄锦树的耸恿。原本想弄一个“注释本”增添点阅读趣味,可是那工程旷日废时,也就算了。拙著《南洋论述:马华文学与文化属性》在2003年出版,不过除了那些论文之外,我还在更多的短评、杂文里头“论述南洋”。

在马来半岛东海岸的惨绿少年时期,《学生周报》是我的文学老师;《周报》之外,我既读叶珊、胡品清,也读鲁迅、李敖。读久了也猴学人样,写起散文杂文来了。彼时每周二买《新明日报》,看“青园”版有没有刊登我的强说愁散文,杂文则投给政府新闻部出版的《斗士》月刊,阿爷稿费高;有的则寄给香港的《南北极》(记得有一篇写鲁迅的〈一件小事〉),刊出后王敬羲将稿费换成文艺书屋销售的书寄给我。那是我的“我之试写室”时期。

那些偶感杂思文字未必关涉马华文学。后来读叶维廉的《现象.经验.表现》、水晶与夏济安的文章,学了一点文学批评的方法,一时技痒,试写了几篇分析宋子衡、陆永光、子木等人的小说的文字,这些早期的评论实践路数接近“新批评”,都刊在1970年代上半叶的《蕉风月刊》。

等到我在70年代下半叶去八打灵217路的学报社上班时,编辑之于总要写点或长或短的文字补白,难免留下许多杂七杂八的琐记。手边没几本昔年所编二刊,时光如此遥远,也不太记得写过甚么了。

遥想1960、70年代的马华文学场域,现代主义兴起,现代诗与小说冒现,璧垒另一边的社会现实主义,意缔牢结鲜明,以杂文为当道文类,诗与小说则多泛政治,颇不耐读。在那杂文的年代,我买过李向、林臻、洪浪的杂文集,犹记得李向的《苍蝇集》的封面设计者是歹羊。洪浪的《无花集》则是我的左倾友人推荐的“进步读物”,里头多匕首投枪,但我的左翼偶像是聂鲁达(Pablo Neruda)。

不过,那些年读得更多的是香港的散文随笔(尤其是刘绍铭、思果、董桥),以及方块杂文。《七好文集》编者何锦玲在序中引用柴娃娃的在当年“七好”专栏开张时的一句话:“希望一如茶楼供应星期美点般,每天不同,咸甜酸辣,适应多些人的口味”,道尽了港式小方块的点心特色。“七好”中我偏好陆离与小思,那是《学生周报》情缘吧。

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曾在报刊后庭与杂志开辟一两个框框,写过杂文随笔专栏(趁机感谢黄学海、悄凌、许德发、张永修的邀约)。但写专栏,我既无许友彬倚马之才,也不像梅淑贞饱读红书,更不及李英华鬼马无厘,洗练俐落也不如才女杨艾琳,故多没写几个月就收档了事,谈些“虾米碗糕”早已了无痕屑了(彼时我在《通报》的专栏就叫“谈屑”)。这些专栏随笔有的见刊后承编者寄剪报给我,可以在研究室的“故纸堆中”找到,但这本集子实在容不下它们了。

在之后的离散时光里,我在南中国海东北方的岛国台湾继续读书写作。对我而言,在马哈迪时代的“茅草行动”事件之后,“马华文学”已是一个文化属性与身份认同的议题,而不仅是一南洋文学现象了(更精确地说,早在513之后,在新经济政策与国家文化大会之后,“马华文学”就已作为身份认同的方法存在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的时光里,除了正业研究与合乎学院僵尸/僵式(doxa)的论文之外,我写得最多的就是关涉马华文学的文字,其调有长有短;长的以序文居多,短的多属报章限字数的书评。

收录这本杂文集的70篇琐记随笔,十来万字,除了1980年代的几篇之外(其他的懒得找懒得重键,就算了),多是90年代以后的产品,即便从90年代算起,也写了漫长的二十来年,浮生其实没有几个20年。

书分六辑,采类纂体,多少都涉及马华文学──我所称的“马来西亚华语语系文学”,跟马华文学无关的时评杂感就让它们“坐忘”吧,反正也卑之无甚高论。姚克自序杂文集《坐忘集》时说,“严格地说,类纂的文章必须篇篇精湛,才合体制”。本书当然无法达此高标,采类纂体仅是因为同辑篇什本是同款羽毛的鸟。

文学具代表性

第1辑多为《东方日报》的“离散时光”专栏稿。513之后政府以马来文导向的“国家文学”为文化计划主轴,旨在宰制文学话语,垄断资源。马华文学唯有灵根自植,“自己的文学自己搞”,成为依赖民间报纸副刊与华社乡亲会馆赞助而存在的“独立制作”。马华文学与国家文学之间的“(被)断裂”,有如华人的公民权益与国家承认之间的“(被)落差”。于是,后513世代的华社读书人,难免有人要一再“再论述”官方早已归档的“国家文学”。这是应该的。这几篇杂文即我的一点回应。

对我而言,“国家文学”只宜“备忘”,回到“马来西亚文学”(SasteraMalaysia)才是正道,正如唯有“多元文化政策”(multiculturalism;附英文旨在著重)才是舒解族际文化纷争的良方。因此,第一辑也收录〈回到华马文学〉与〈走出峇峇文学〉二文,那是黄锦树、庄华兴和我合编的《回到马来亚:华马小说七十年》绪论〈七十年家国〉中我所写的部份。那本选集正式用上“华马文学”一词,作为“华裔马来西亚文学”的简称,也算是创举了。“华马文学”正是多语书写。〈华裔马来西亚文学〉是我80年代所写的一篇杂文,也是我的“华马文学”概念的滥觞,故一并编入此辑存念。

相对于“华马文学”作为族裔文学的确切性,“马华文学”一词总是令人依违在“华文”与“华人”之间,虽然在实际操作时鲜少有人视之为“马来西亚华人文学”的简称。为了避免耍这种没多大意义的嘴皮,我后来就顺著晚近学界颇热衷讨论的“华语语系文学”之势,将“马华文学”作为“马来西亚华语语系文学”简称使用,求其语义指涉之稳定(“华”=“华文”)。本书第2辑即收录华语语系文学论述短文若干篇,兼及关于“离散”的省思文字。辑中其他文字芜杂,无以类聚──有些属于文学史观察,有的是文学活动回顾,有的则思索总是一直来的未来。

其他4辑以文类(散文、诗、小说)分。以序朋友的散文集为主的第4辑,收入的篇数不多,也就将几篇回顾1970年代文学现象与人/文关系的随笔一并归入。没有(这些)创作文本,没有“文学”,谈“马华文学”、“国家文学”、“华裔马来西亚文学”、“马来西亚文学”或“华语语系文学”都是空谈。关于散文与诗的篇什前身多为序文。谈小说部份篇数最多,故分两辑,一辑在马,另一辑在台,中间隔著南中国海七洲洋;渡海之后,离散马来半岛与婆罗洲之后,第六辑所论文本也有了个别名──“台湾热带文学”。这两辑不少原是书评与序文。1980年代末,《联合报》与《中国时报》分别推出读书版“读书人周报”与“开卷周报”,我也应邀写了不少“在台马华文学”出版品(尤其是同乡的小说〔尤其是张贵兴、李永平、黄锦树的小说〕)的书评。后来两版主编苏伟贞与李金莲相继离职,我的“书评时代”也就结束了。

这些杂文是二十多年来在福尔摩莎岛这座热带南国边城的学院教书的副产品。这年头教书已是自虐性行业,故在撰述学术论文之于,写点杂文应时应景,兼自娱娱人,也是一种生存方式的见证。在那遥远的时光,这些比学术论文更能彰显书写欲望的短文,成为文字生产线上的话语,无学术价值,无风格,但直接而进击,如今集结在这里,也算是一种书写欲望/想法/剩于的回收/再生。但是,也因为时光如此遥远,有些文字的出处或日期已无法追记了。篇末志刊物名者为原刊处,未列刊名报题的日期为完稿日或我的脸书贴文日。

(本文为编印中的《时光如此遥远:随笔马华文学》[PetalingJaya:有人出版社,2015]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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