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主义是自1990年代以来常见于西方主流媒体的用语, 且通常是当作贬义词来使用,认为这是一种非理性或反理性的政治心态与政治运动。只是民粹主义者则通常自视自己是真正的民主主义者,是为民请命、为民伸冤、为民打抱不平负有浓厚正义感的运动。

民粹主义(populism)顾名思义是种以民为粹的人民主义,民众主义或百姓主义,即然是以民为粹,当然是富有正当性,人民一出谁与争锋?

现代西方民主均是代议型民主不是直接民主。民粹主义者认为,非直接民主,即间接民主易沦为受精英操纵的工具,而且精英一般多是腐败自私自利或党益至上,常置普罗大众的真正利益于不顾;因此,只有诉诸人民意志,让人民直接表达与参与政治与政策制定,才可能实现货真价实的真民主,而不是假民主之名行精英之治的伪民主。

这就引发了一个争议,即现行主流正统的代议式民主是否具有正当性的课题。当代西方学术界主流媒体政治人物口口声声说,他们是民主的代言人,且民主是普世价值,应为选举民主而斗,可吊诡的是,自21世纪以来,西方各国国内却涌现了民粹主义浪潮,更具讽刺的是,这些民粹主义者认为,他们所主张的直接民主才是真民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才是真民主?什么是人民主权与人民共同意志?民选的代议士真能反映人民的共同意志?谁是人民?人民总是理性的吗?民意代表会否骑劫民意假公济私?为何1990年代以来自以为是正统民主的西方国家会出现这么一股强劲的反代议民主、反精英政治心态与政治运动?这确是个耐人寻思的现象。

西方主流政治学者一般认为民粹主义具有以下特征:一是,民粹主义者一般敌视西方现行的选举型代议民主制;二是他们强调中低端人民的利益;三是,民粹主义的盛行反映了西方诸国内部出现严重的社会矛盾,甚至危机;四是,他们认为当代西方的民选精英常做出违反人民利益的决策;

五是,民粹主义的代言人自认他们代表了正义的大多数,也就是说他们是道德正义的化身;六是,民粹主义是种变色或“变形金刚”,可以是左也可以是右,且可随时由右转左或由左转右;七是,民粹主义缺乏核心价值,也就是其易变的主因;八是,民粹主义有其局限性;

九是,民粹主义虽然反精英可又倾向于崇拜权威,易受感召性领袖的操纵;十是,它是种反自由主义的集体主义行动,或许可以说其是一种有正义感但又缺乏正义理性的政治运动。比方说,在欧洲的民粹主义者一般是反对欧洲一体化(即欧盟)的激进民族主义者,而推动欧洲一体化的政治与工商界与官僚精英又不敢用公投之手段来推动一体化进程。这种由上而下的非民主做法,使欧盟常被批评为缺乏正当性,也就是有一个民主赤字的问题。

选举民主矛盾

对推动一体化进程的精英而言,这确是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的困境。他们认为推动一体化是合情合理的正道,可若付诸全民公投又很可能会被否决,如丹麦的实例。据此最好的做法是用非民主的方式来达到合情合理的宏愿。这就突显出选举民主众多矛盾中的同意对效益的矛盾,如果凡事均要得到同意,很多该做的事便难于实现。

对民粹主义者言,这个民主赤字是难以接受的,他们主张用全民公投的手段来决定欧盟的去留,以充份表现人民的意志,这才是民主。执政上层的精英不愿或不敢诉诸公投,就给了民粹主义者义正词严的正当化主张,如强调他们才是真正的人民利益保护者与国家与民族利益的维护者,而那些上层精英则是出卖国家、民族与人民利益的叛徒。2016年英国脱欧更激化了这个矛盾。

当然,欧美各国民粹主义的出现与壮大有更复杂的多种因素,如全球化与区域化进程;技术进步致成的磨擦性失业与结构性技术失业;人口老化;福利制度导致公共财政日趋恶化;移民的涌入;资本主义式民主内在矛盾即政治平等对经济不平等,而经济不平等又导致政治不平等的结构性矛盾等。

这些问题的产生并不是一日之寒,而是多重因果在长期中积累下来的。它也突显出一个事实,也就是现行选举型代议民主本身的缺陷。二次战后,特别是1950-1960年代可说是西方选举型民主的黄金20年,可进入1970年代后,各种问题逐渐浮现,积累久了便引起民众的普遍不满,这就为民粹主义提供了发展的条件,而民粹主义者又精明地利用民粹心态,把民粹主义当成重政治斗争工具或策略。

这种策略的基本特征是把问题“简化”、贴标签、散播阴谋论、把自己当作是救世主、沉默大多数的代言人或正义的化身等。这些政治策略也颇有效,如200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便是一例。

极端主义温床

这个现象也突显出西方式的代议制民主或者说不论是什么体制,都需要安全、秩序与繁荣做为基础;一旦一国的人民感到缺乏安全感(如就业不安)或外来人口过多等便会引起普遍不满,而这个普遍不满便是各类极端主义产生的温床,如1930年代德国希特勒上台的背景便是各种社会经济政治矛盾重叠,最终使人民宁愿选择极权。

从价值的多元论角度看安全、自由、民主、平等、包容、人道主义等,虽然都是重要的价值,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价值均是相容或是等值的。基本上,一般人多会把安全视为第一价值,只有实现了安全,才会在这个价值前提下,追求自由、民主、平等、包容等,或安全受到威胁就没自由、民主、平等,这是人性。

整体上言,人并没有一些民主论理家所想像那么完美。同理,整体上言,多数人也未必常是理性的,当面对多种危机时,一般人也多会选择简单的答案与解方,如伊斯兰是一切问题解方或民主是一切问题解方,而民粹主义便是诉诸人民的意志与直接民主,如全民公投的解方。

只是人世间有许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简单”解方,民粹虽是有力的动员工具,却未必是真方,而可能只是假方。伸言之,简单地把人民神圣化或民主神圣化是天真的,人世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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