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康有为或林文庆,阅读其人有关孔教的文献,即可了解两者疾呼创立、传布孔教的背后心态和想法其实关系民族主义,即中国人/华人的民族身份和内涵塑造。换言之,他俩意识到到现代民族建构多少须仰赖某种“民族宗教”作为“族魂”,即共有的主导性意识形态,诚如当时的许多西方国族往往与某宗教信仰及认同有关,如英国人与圣公会、苏格兰人与长老会、法国人与天主教、德国人与路德宗及天主教、俄罗斯人与东正教等。
当然,康氏和林氏分别在中国及南洋的孔教倡议乃至运动,大体上都不了了之——虽说中国民间的支持者其实不算少,惟却说不动掌权中央的精英阶层。
质言之,基于传统士绅和文人(不是那些“崇洋”的新知识分子)在基层的影响力犹深厚,若民国初期的中国大陆实现“全民票决”的民主的话,支持孔教的声音极可能成功推动孔教被挺立为中国之“国教”也。至于华洋杂糅的南洋华社,基于教育和文化水平普遍上不高,要带动意识形态转型实属不易。
虽说随著民主化、自由化和个体化的加深,今天的西方和远东社会可能已不再把民族宗教视为必要,但诚不能否认在颇多地方,某些族群还是习惯拿特定宗教作为集体意识形态基础或主干,以至不信仰和认同该教几乎被视为“叛族”。事实上,在如中国大陆、朝鲜、越南等“左派”国家,即使宗教没啥地位,但总会有种集体意识形态作为替代品,如“社会主义”。惟现代化和世俗化会不会逐渐消融这些社会的宗教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权威,诚有待观察。
实质上,细读历史,也可体会到不仅民族建构需要宗教,有时候宗教的发展也得仰赖民族和民族主义。易言之,某些宗教的成功,多少乃基于结合了特定族群的品性、取向、格局和利益。是以,宗教史上不难看到宗教“民族化”的例子,即某些宗教在传布的过程中逐渐与特定族群的世界观、价值观、习俗、习惯等结合,以至其命运往往有赖于该民族,若后者蓬勃发展,宗教也蓬勃发展,反之,宗教就有可能随与之深度结合的民族一道堙没于历史。
今天某些宗教能够广布全球,甚至深入莽荒,实际上除了有关宗教本身的性质和能耐之外,也颇仰赖上两三个世纪的民族主义繁荣时期,部份强势族群的扩张和掌权实力。
总之,宗教和民族之间的关系往往乃双向影响者,虽说一些宗教经常强调本身乃“普世”、“国际”的,力图摆脱特定民族色彩,且事实上也多少做出一点成绩,惟基于文化惯性,宗教要达到完全超越特定民族属性,自然还得花上更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