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始终一直听到华人是否要学好马来文的争议。
最近这十年,“作为马来西亚一份子的华人必须学好马来文”这一论调逐渐成为主流。抱持这种想法的理由之一,是华人必须融入主流、如此才能被马来人所接受、如此才能显示自己是马来西亚人等等。笔者不想就“作为马来西亚一份子的华人必须学好马来文”这一问题而讨论,而是想倒过来,抽离语言,我们就是否不是一个国家的国民了?
一切要从“国族/民族(Nation)”的概念说起。
打开历史课本,会发现我们的课本都说国族/民族是指同一血统、语言和文化的群体。历史上,一些民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也就是大家所知道的民族国家,而最早的是英国和法国。
可是实际上,这说法是个错误的概念。
欧洲自近代早期起,由于各个王室之间的竞争,竞相集中资源并投入相互对抗中。具体的做法就是在自己掌控的领土内建立有效率的中央政府,并且培养职业军队。这个过程中,如何把人民和土地转化成可供国家使用的资源,以及如何打造国家机器(中央政府)以控制并抽用国境内的资源,涉及人事物的标准化、国家政府官僚化与科层化,而这也是社会科学大师韦伯(Marx Weber)穷其精力所探讨的课题。
简言之,这不是民族国家的出现,而是现代国家的出现。所谓共同语言文化等,是在这过程中所出现的事物。这也是为何有些时候以“国族”取代“民族”一词作为nation的翻译,以指出其中以国家作为一个群体单位的意味。
另一方面,我们在谈国族国家的时候,同样的语言并不足以成为团结众人的元素。例如奥地利和德国相邻,并且都以德语作为共同语言,可是两者并非同一个国家。这其中有其深厚的历史因素。
1918年之前,奥地利以哈布斯堡—洛林王室为核心,但德国则以霍亨索伦王室(Hohenzollerns)为核心。两国的边界应该包括哪些地方,也是直到19世纪才确立。一次大战后,德国和奥地利的王室退位,两国才逐渐成为今日模样。
另一方面,《最后一课》(La Derniere Classe)这法国短篇小说常常被提起,作为爱国的代表。可是实际上,当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在普法战争前,法语在当地不流行。虽然学校有教法文,但是实际上当地人依然说著自己的语言,法语只是一小部分人的语言(现今法语在19世纪才开始标准化,至今甚至有些地方的法语仍未与巴黎同腔同调)。所以,《最后一课》的内容完全是作者的想像。
瑞士更是一个显示语言是否可作为一国国民共有因素的例子。瑞士有四种国家语言: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罗曼什语,并且都有一定的人口在说这些语言。但是瑞士并不因此认为说著另一种语言的人是另一国家的人。同样地,印尼都说著同一种语言:印尼语。可是对于华人仍然不认同(可见云昌耀《当代印尼华人的认同》)。
可见,国家内部区分彼此的方法有许多,即使语言相同,也有其他方法区分我们与他者。即使不一样,也未必无法打造一国国民。换言之,语言并非是关键因素。
廖建裕教授(Leo Suryadinata)是海外华人和东南亚华人的专家。在谈及东南亚时,就曾指出东南亚许多国家仍然正在建构自己国族的国家(Nation-building state)。马来西亚也不例外,从在说是否应该要学好马来文,就可见到此一建构国族的焦虑。但是,我们是否能跳出现有的框架,想想看我们要怎样的国家?想想要达成的目标有多少可行性?
日本漫画家井上雄彦的《浪人剑客》中,泽庵和尚对宫本武藏说:“被一片叶子迷惑的话,就看不到树。被一棵树迷惑的话,就看不到森林。”
希望各位不要被语言的问题给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