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和迈尔斯戴维斯(Miles Davis)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有一双大眼和intense的眼神。有些英文字眼是中文无法翻译的,“intense”就是一个例子。深刻、凝聚、激烈,都不足以表现“intense”这个单字的意思。这是一个文化与生俱来的风采,相对于欧洲人的自负及傲慢,中华文化推崇含蓄,犹抱琵琶半遮面,即便满腹经纶也得收敛,说到自己好的,要半推半就,心里知道是好,表面就该相反地表现谦和,这才算是美德。
毕加索和迈尔斯戴维斯,一个是现代艺术开山鼻祖,一个是酷派爵士乐创始人。毕加索身高不过五尺四寸,迈尔斯戴维斯五尺七寸,于欧美标准而言乃身材矮小,谈不上英俊。
但是面对摄像机的时候,毕加索和迈尔斯戴维斯大剌剌地直视镜头,大眼深邃凝神谛视,不是友善,不是自觉,更不是自拍年代的拚命睁大双眼的呆滞。它们也非深情款款,柔情似水,或正襟危坐的道貌岸然。也许用犀利、锋锐、坚定、肆无忌惮形容,会比较贴切。它们仿佛在说:“没想到吧,我懂的你,比你懂的自己还多。”
近日在霹州的Teluk Senangin见白胸海雕(white bellied sea eagle)。它们在海上盘旋,一双眼盯视海面,透过望远镜,见它们犀利的凝视背后,隐藏著灰濛濛的忧郁。一不留神,忽地扑向海面,没瞧清楚,已爪著一条大鱼飞向云霄。
毕加索和迈尔斯的眼神也带著这样的忧郁,但是忧郁是正面的,仿佛潜伏著蓄势待发的动力,驱使它们看透了一切后,仍然继续挖掘,把世间不懂的、忽略的、约定俗成的,都一概翻起而后颠覆。世人一个不留神,他已创造出乎意料,在云霄间傲笑天涯。往往是出乎意料后的肯定,才叫人想起,那样潜伏著忧郁的intense,曾经遭人白眼,最后,白眼在intense面前,显得无限苍白及毫无意义。
26岁的毕加索在西班牙的妓院里,画了五个妓女,她们像是被硬物砸在平面上,形状走样了。中间两位妓女举起手臂露出腋窝,摆著献媚姿势,但表情呆滞。右下角那位岔开两腿,一脸的outrage,省视及挑衅时代。右上角的妓女面目模糊,但她隐隐地透露著阴暗及不悦。而左边侧面的妓女酷似古埃及的雕像,眼神柔和坚定,可是身躯却健硕如古希腊雕像,非常不搭配。
“Les Demoiselles d'Avignon”是刮在艺术界的一个巴掌,它赤裸裸而无畏无惧地给你一个intense的look,一切不言而喻。除非我们能面对镜头犀利地谛视,谛视里涵盖了内涵及豁达的胸襟,还有无惧面对负面评论的心态,和一辈子的好奇心,否则生命和艺术将是呆滞的自拍像,仅仅是无谓的自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