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团结是个自1950年以来,便困扰我国的老问题。之所以,在于执政中央的精英集团与民间,对何谓团结,有不同的理解与实现方案。而这个民间,又有两个方面,一为非马来人民间,另一为马来人内部的民间。
一向以来,论述均多集中于非马来人对执政精英集团的抗拒,而忽略了马来人内部的分歧,特别是民间宗教精英的思想与主张。从执政中央精英集团的角度看,早在1950年代初期,也就是尚未独立前,便已存在一种塑造国族人(Nation)的观念;只是,在独立前,英殖民政府在教育与教学语文上较“英巫兼顾”,而忽略其他族群的母语教育(Vernacular Education),甚至有要让母语教育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的意图,如1957年的教育法令,便有意要把华文与淡米尔文学校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独立后,这个意图也被继承下来;差别是英语与马来语并重的英巫兼容政策,逐步转变为重巫轻英,以至于在1970年代始,英校也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或许,正因为英文中小学逐步退出了历史舞台,才使华文与淡米尔文教育有了更大的生机与发展潜能;若否,本国华淡小等母语教育也可能早已步上新加坡母语教育的后尘。
教育加速马来语化
同理,1970年代的教育上的加速马来语化,文化上的国家文化政策,以及新经济政策的出台等也激化了华人与印度裔等的民族自救意识,这个民族自救意识的强化,自也强化了民族自强运动,如更认真的保语文,保文化,保经济的民族自保自强运动。
这个趋势也突显出,强制性的,由上而下由执政精英自以为是的塑造马来(西)亚意识国族观的单边主义,未必是符合国情与时代的做法,特别是在1970年代,多元文化主义崛起以后。传统上的国族国家(Nation-State/Negara-Bangsa)观,偏重一元主义与国家与民族至上的同质化政策。也就是要把多元多样、多姿多彩化多为一的同一代;其中又特别重视教育,用国民服役,主流媒体制造敌人等手段,来强化一元化与同化。可多元文化主义则强调在统一的国家与政治认同下的和而不同、异而平等;因为,多元文化主义主张,人的认同是多元、多维度与多层次的,而非单元、单一、单层次的,如一个人可以是某种宗教的信徒,属于某个语群或某类意识形态的信徒,但却无损于其国家认同。
伸言之,当代人已日益意识到,即使是所谓的国族国家,也并非是如想像中那么单一与同质,如英、法、德等老牌国族国家便颇为多元;更何况是在由多元族裔、宗教、语文等组成的新兴多元族裔或多元种族国,如大马。
进而言之,在公民国家(Civil State),国民团结是建立在公民资格(Citizenship)这个成员资格(Membership)的基础上的。在公民资格下,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族裔、宗教、语文等,如瑞士、加拿大、芬兰、比利时等。从公民国家与多元文化主义的角度看,硬要化多为一,只能说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执念。据此而论,非马来人认真抗争,反对单元政策,是合情合理与合潮流的。
伸言之,国民团结的问题,问题出在中央执政精英集团的落伍的执念,而不在于民间的抗争,要认真的公民抗命(CivilDisobedience)。这个民间抗争,不仅见之于非马来人与非穆斯林,也见之于马来民间,他们中也有对无所不正,无所不为的国家的同一化政策有所不满,如人民宗教学校(SekolahAgamaRakyat)的存在便在马来社会,形成了二元教育体制(Dual Vocational System)。同理,每年有数千大马生在中东各地留学(特别是在埃及),便也突显出,马来民间,也有认真抗争,不满单一同质教育政策的公民抗命。据知,这些留学中东的大马生,也多为自费生,而非公费生。
涉及教育目的论战
此外,也涉及了一个教育目的论战。教育的目的是在塑造品学兼优的学生,抑或是符合执政精英自以为是的同质化的刻板人?
在马来穆斯林社会,不仅存在著宗教教育与国家制定的世俗教育孰重敦轻的问题;还存在一个宗教信徒认同与身份对公民认同、身份的矛盾,甚至是信徒身份对民族身份的冲突。比方说,伊斯兰是种超民族、语文、地方、文化的世界性与传统性宗教,而非民族宗教。在民族宗教,如犹太教、兴都教(Hinduism)或道教(Daoism),日本的神道教(Shintoism),宗教与民族是可以合而为一的,可伊斯兰、佛教、基督教等,却不是族教合一的民族宗教。实则,许多伊斯兰主义者(Islamist)是反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的,认为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是致成伊斯兰世界四分五裂的主因。
在大马,深层地看,就马来人的认同而言,伊斯兰是个比语文与习俗更具决定性的因素,如非穆斯林改信伊斯兰,与马来人结婚后,其子女通常被接受为马来人;同理,被马来穆斯林自小便被领养的子女(Anak Angkat),通常也可被接受为马来人,也享有马来人特殊地位。
据此,从马来人的角度看,同化首先是伊斯兰化,而若许多马来人坚持其宗教身份先于民族身份,也要建立用伊斯兰教法统治的国家的话;那么,现行的国民团结观,包括国族国家观,便得重新构思,如这究竟是个国族共同体,抑或是教徒共同体(Umat)?以公民身份为先,其下包括各类语文、宗教,族裔身份的公民观,若不能为多数的马来穆斯林接受,那出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