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格朱聂把我带到首相署,与马哈迪见面。他不多话,但我还是尊敬他的。至少在我的认知中,马哈迪具有反帝国主义的精神,这点他远在其前任之上。”
以上这段话出自马来亚共产党马来裔中央委员拉昔迈丁(Rashid Maidin)的回忆录《从武装斗争到和平》(Dari pada Perjuangan Senjata Kepada Perdamaian)。他在书的最后特别花了一段章节谈及1989年,马共和国阵政府签订了合艾和平协议,结束武装斗争后数度回国探亲的感受。内政部尚且安排他到武吉安曼警察总部拜访,而当时的副内政部长美格朱聂也安排他和当时声望如日中天的首相马哈迪会面。
在巫统主导的所谓“独立论述”中,马共是个无神论组织,而其穆斯林领袖的宗教情操也因此不断被质疑。内政部于是建议拉昔迈丁到麦加朝圣,后者也欣然答应,一切费用由政府支付。
此外,全数为马来人的马共第十支队的发起人和领导人阿都拉西迪(Abdullah CD)也在合艾协议之后,两度回国省亲。其皈依伊斯兰教的华裔妻子应敏钦(Suriani Abdullah)在2006年出版的回忆录中,更提及他们夫妇俩还获得霹雳州苏丹阿兹兰沙接见。
其他马共的马来裔成员在武装斗争结束后,陆续从泰国或中国回国定居,其中最知名的当属1940年代赫赫有名的左翼妇女解放运动领袖珊霞(Shamsiah Fakeh)。2007年10月,前锋报集团属下的马来月刊Mastika还给她一个专访,其中珊霞坚持马共于抗日和反殖民的历史贡献,并解释她当时不选择巫统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差异。
足见即使巫统掌控的媒体或国家机关,并不全盘否定马共成员的过去。事实上,另一名马来裔马共中央委员Abu Samah Mohamad Kassim也在其回忆录中提及,即使当时负责同马共谈判的政府代表拉欣诺(Rahim Noor)也表示国家承认马共抗英的贡献,只是不能公开表达,但不会阻止民间学者就此探讨和研究。
马共解散回国时期
合艾和平协议清楚列明,马共解散以后,所有放下武器的成员都有权利回国定居。Abu Samah的回忆录也特别谈到马来西亚政府代表到泰南见证马共成员销毁武器的过程。吾人可以不屑共产主义,而马共内部残酷的斗争也有待历史学者更深入研究,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马共总书记陈平在取得中央委员同意后,以足够的诚意结束武装斗争,解散组织,只求能够回国终老。一些重量级的马共成员如愿以偿,但陈平的个案却引发了历史诠释方面的争议,诉诸法律依然不得平反,无奈在曼谷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巫统主导的政府一意孤行,以种种似是而非的理由坚拒陈平回国,甚至重话警告连其骨灰亦不能入境,对内违反了合艾和平协议的内容,对外有悖世界人权宣言第13(2)条,即人人皆有离国与归国的权利,英国左翼的《卫报》也直言马来西亚政府未曾兑现诺言。
巫统是个靠种族政治起家的政党,将一切议题种族化乃其“专长”。关于共产主义,无论认同与否,世界各国的探究皆从意识形态出发,唯有巫统将其减缩为华人vs马来人;无神论vs伊斯兰教,因为这符合其统治议程。拒绝陈平而包容其他马来裔马共领袖,为的是突出后者被一个“华裔政治阴谋家误导”,之后因为巫统的“宽宏大量”,他们“觉今是而昨非”,但陈平则“冥顽不灵”,尽管我们从马共几位马来裔领导的回忆录中得知,他们从未曾对自己参与武装斗争的过往表示任何懊悔。奈何多年洗脑之后,连伊斯兰党在触及陈平的身后事都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是巫统独大的恶果。
无缘涉足议会政治
更让人喷饭的是,华社复有自诩才高八斗,见识过人的“名笔”郑丁贤,抽离历史脉络与事实,大谈马共当年错过了“和平制宪”的良机(见2013年9月25日《星洲日报》)。其实,马共何尝有机会参与民主宪政?
英国历史学者Mark Curtis在《谎言罗网》(Web of Deceit)一书中,以大量历史资料佐证所谓的“剿共”,为的是捍卫殖民者的锡矿和橡胶利益,而殖民政府与马共的冲突中的过度武力造成平民受害,无异于战争罪行(war crime)。
此外,本国学者Collin Abraham和新加坡国立大学的Geoff Wade都同意无论英国政府或巫统,皆无诚意与马共合作,因为他们的终极目标是要后者投降。即使陈平于《华玲会谈》中答应,只要承认马共是个合法政党且不随后扣留其成员,他愿意放下武器,但不等于投降,巫统却不接受。死不认输或认错是巫统的本性,这是任何熟悉巫统政治的人都应该具有的基本常识。这也解释了为何《华玲会谈》以失败告终,即使陈平作出了相当让步,依然无法进入议会政治。
由此可见,郑丁贤天马行空地谈论马共和华人错过了历史机会,根本是一番经不起史实验证的废话,乃学而不思,误人子弟的写作样板——如果会写几百个中文字也能算是写作的话。又或许确实因为英殖民者在剿共期间把大量华裔精英遣送回中国,影响马来西亚华社的素质,才导致“识少少扮代表”的所谓“资深媒体人”也能成为才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