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混血作家韩素音不久前在瑞士逝世,享年96岁。她在1950年代的马来亚生活了6年,以亲共、支持南洋大学成立、对本地及新中国友好著称。
我对韩素音的认识非常粗浅,因研究需要,读了她的一部长篇及零星的短篇,至于传记,也只挑著读她在马来亚生活的前后。不过我就其对马共的书写、历史与文学的辩证,吃过学术的闷亏,也算是因缘。
记得大约10年前的一场学术研讨会,我发表的论文引用了韩素音的作品《餐风饮露》(And the Rain my Drink),被评论人语带不屑呛声:“韩素音的东西能用吗?你说!”其时我虽理解长期受反共教育的灌输,台湾历史学者对亲共作家的“小说”作品自然弃之如敝屣,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问脉络、粗鲁的反对,反而激起我深究下去的斗志。
其时我引用的是小说人物──警官戴维斯(Luke Davis)所说的一句话:“总之,我不明白‘共产党’这个字眼对像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什么。我怀疑她真的有什么信仰?我不懂她到里边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这里的“她”是一名年仅20岁的少女,有两年森林游击经验,一年前被捕。
戴维斯的疑问与不解,其实是很好的研究问题意识:女人为何“做马共”?
And the Rain my Drink在1956年出版后,很快成为想要了解马来亚/马共的英语世界广为征引的一手观察。然而李星可译的半部《餐风饮露》(另半部因敏感之故没有出版),在中文学界引用却惹争议。这或出于韩素音的个人形象、政治认同与创作风格过于鲜明,反令这部题材迥异的作品黯然失色。
事实上,这是一部写实性很高、以社会现实为基础的文学创作。韩素音对马来亚及马共的描写和认识,不仅是创作,还是经验。参照她的传记可知,其小说的场景具体可考,特定人物的原型呼之欲出,另一些角色确有其人。她笔下的新村面貌、马共战斗,其中人物与情节跃然纸上,如日常生活的各种管制、身怀手榴弹的少女战士、被捕复变节的马共队员、出走香港被追回的女学生、渗透民运受公审私刑的“鬼头”、信仰共产主义参加游击战斗的富家子弟等等,都可从报纸、研究资料及口述历史获得证实。
《餐风饮露》被视为马华文学的一环。它也反映了马华文学惯见的“此时此地”书写传统,以及“以文述史”的创作手法,因此我认为阅读《餐风饮露》亦需从文学、历史互为渗透的角度来理解,还它一个公道的评价。
其实历史的趣味也在于此:《餐风饮露》未被翻译以前,原文充其量只是一部在地生活的观察和创作;它被译成中文后,仅以半部而立足“马华”,该是当时始料未及之事。